帳篷內的蠻族頭領們開始用蠻語高聲唱和,粗野的歌聲混雜著酒肉的氣味,穿透厚重的氈布,飄散在冰冷的夜色里。
李萬年一動不動,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巖石,只是將所有聲響和看到的畫面都刻進腦子里。
又過了一段時間,營地里的篝火漸漸熄滅,只剩下點點余燼在夜風中忽明忽暗。
喧囂聲也慢慢平息下去。
錢寶醉醺醺地從主帳里走了出來。
他腳步虛浮,滿面紅光,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下流曲子,顯然已經喝到了興頭上。
幾個蠻族頭領高聲笑著送他出來,蒲扇般的大手一下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說著生硬的漢話,無非是“合作愉快”“錢百夫長前途無量”之類的屁話。
錢寶連連拱手,腰彎得幾乎要折斷,臉上那諂媚的笑容,像一朵在夜風中盛開的菊花。
他目送著那幾個蠻族頭領搖搖晃晃地重新返回主帳后,才直起身,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朝著自己那頂獨立的營帳走去。
來了!
李萬年那雙沉靜的眸子里,精光一閃而逝。
他慢悠悠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身體依舊保持著那種喝醉了酒的,搖搖晃晃的姿態。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什么,像個找不到方向的無頭蒼蠅一樣,跌跌撞撞地,朝著錢寶離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一隊巡邏的蠻子騎著馬從他身邊經過。
為首的那個只是皺著眉,居高臨下地投來一個厭惡的眼神,隨即朝著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懶得多看一眼。
在他們看來,這些主動出賣自己國家和同胞的大晏叛徒,比草原上逐臭而居的屎殼郎還要令人惡心。
李萬年就這么頂著鄙夷的目光,遠遠地跟在錢寶身后。
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沙塵,也讓他那身上穿著的軍服跟著擺動。
百變面具的效果,快不夠了。
不過,卻也足夠了!
該收尾了。
錢寶的營帳在整個營地的東側,遠離了蠻族頭領們的核心區域,算是大晏叛卒這片區域里最好的一頂帳篷。
李萬年的視線里,錢寶粗暴地掀開簾子,一頭栽了進去。
緊接著,帳篷里就傳來了他如釋重負的呻吟,以及脫掉身上那套精良鎧甲時發出的金屬碰撞聲。
聲音清脆,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很遠。
摸清楚了具體位置后,李萬年又返回主帳。
夜色,濃得化不開。
營地里,大部分蠻子和叛卒都沉入了夢鄉,鼾聲此起彼伏,像是夏夜池塘里的蛙鳴。
只有篝火堆里偶爾炸開的幾點余燼,和遠處零星晃動的巡邏火把,在告訴夜晚,還有人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