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試探,開始了。
李雙林心中警鈴微作,知道考驗來臨。他不能表現得對青云鎮一無所知,那不符合一個來找工作、必然會對環境有所觀察的民工形象;但更不能流露出對官場動態、權力格局的敏感,那會立刻引起懷疑。
他斟酌著詞語,用一種帶著點困惑和樸素的抱怨語氣說道:“鎮子嘛,看著挺大,樓也挺高。就是……就是感覺有點不得勁,亂糟糟的。”他刻意在這里停頓,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趙國慶的反應。
趙國慶夾著煙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眼神微動:“亂?怎么個亂法?”他的語氣依舊平穩,但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我也說不好,”李雙林撓了撓他那頭故意弄亂的頭發,做出努力尋找合適詞匯的樣子,“就是沒啥章法。前兩天,我尋思去那個叫啥……‘碧水藍天’的地方附近看看,有沒有搬貨卸車的零工,好家伙,門口那保安,兇神惡煞的,二話不說就拿棍子攆人,像防賊似的。還有啊,在街上,也總能瞅見幾個刺龍畫虎、游手好閑的混混,也沒見有人管管……”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碧水藍天”這個敏感地點和治安問題,這些都是與王猛直接掛鉤的痛點。
趙國慶沉默了,他用力吸了一口煙,煙霧將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遮掩了些許。過了好幾秒,他才緩緩吐出煙圈,聲音里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一絲被強行壓下的什么情緒:“哪里都有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有些事……不是不想管,是線頭太多,牽扯太廣,沒那么容易管。”這話像是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透著一股身不由己的疲憊。
李雙林精準地捕捉到了這絲壓抑的怨氣與無奈。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需要再添上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把柴,但必須控制得恰到好處,不能引火燒身。
他左右看了看,做出一種分享秘密的姿態,將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忍不住的嘀咕:“唉,我聽說啊,你們鎮上那個王……王所長,不是挺有本事的嗎?咋還能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擺在明面上?”他再次使用了“聽說”和模糊的稱呼,將自己撇清,卻將“王猛”這個名字,如同魚餌般,輕輕拋了出去。
果然,在“王所長”這三個字出口的瞬間,趙國慶夾著煙的手指猛地僵住,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鷹,緊緊攫住李雙林,語氣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你聽誰說的?”
這反應,比李雙林預想的還要強烈!這充分說明,“王猛”在趙國慶心中,絕不僅僅是一個上司,更是一個觸碰不得的禁忌,一個可能承載著屈辱、憤怒乃至恐懼的符號!
李雙林立刻臉上堆滿惶恐,雙手慌亂地擺動,語氣變得結巴起來:“沒,沒聽誰說!真沒!就是……就是前兩天在面館等活的時候,聽旁邊桌幾個吃飯的人,好像……好像隨口提了那么一嘴……警官,我……我是不是說錯啥了?我可啥都不知道啊!”他完美地演繹了一個失言后害怕惹禍上身的、膽小怕事的外來務工者形象。
趙國慶盯著他,那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偽裝,直抵內心。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鐘。最終,趙國慶眼中的厲色慢慢收斂,重新被那種更深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無奈所取代。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將還剩半截的煙頭用力摁滅在石凳旁專門設置的垃圾桶沙盤里,發出“嗤”的一聲輕響。
“有些話,聽到了,就爛在肚子里。”趙國慶站起身,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警告,但更多的,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認,甚至是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青云鎮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也渾得多。找個能糊口的活計,安安穩穩的,別瞎打聽,別惹麻煩,對你沒壞處。”
他說完,不再看李雙林,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轉身,沿著來時的路,邁著比來時略顯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公園。
李雙林連忙也跟著站起來,對著趙國慶的背影,恭敬地、甚至帶著點討好意味地連連點頭:“是是是,謝謝警官提醒!我明白了,我記住了,找個活干,不惹事,絕不惹事……”
直到趙國慶的背影消失在公園拐角,李雙林才緩緩坐回石凳上,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背后竟已驚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知道,這第二步棋,走對了。他不僅成功地投石問路,試探出了趙國慶對王猛絕非擁護,而是壓抑著深刻的不滿與無力感,更在對方心中種下了一顆名為“這個流浪漢不簡單”的種子,并留下了關于“碧水藍天”和王猛的、足以勾起無限聯想的鉤子。
魚兒,已經清晰地嗅到了餌料的味道,并且在試探性地靠近。
接下來,他需要的是耐心,等待這顆種子在趙國慶內心那片干涸的土地上生根發芽,等待一個更加成熟的時機,拋出那足以讓他下定決心、掙脫束縛的、無法抗拒的誘餌。
風,穿過空曠的公園,卷起幾片落葉,帶著雨后草木掙扎求存的生息。李雙林知道,這看似平靜的午后,不過是更大風暴來臨前,短暫而虛假的寧靜。他與趙國慶之間這看似偶然的兩次接觸,如同在看似死寂的湖面下投入了兩顆石子,激起的漣漪,正悄無聲息地向著湖底最深處蔓延,終將攪動起沉積多年的淤泥,引發一場席卷整個青云鎮的滔天巨浪。
而此刻,在鎮中心那間象征著權力的辦公室里,王猛放下電話,臉上露出一絲陰鷙的冷笑,對著面前的心腹低聲吩咐:“那個老家伙趙國慶,最近好像有點不安分……給我盯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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