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黃老板這話,我便放心大半了。”孟春和臉上剛有笑意,就被周老板的嘆息打斷。
“糧食夠了,藥材怎么辦?”周老板往前湊了兩步,臉上的皺紋擰成一團,“臨江府的艾草、蒼術本就不多,如今路封了,想調都沒地方調??!”
堂內的氣氛又沉了下去,幾個鄉紳互相遞著眼色,都沒敢接話。孟春和卻突然抬高了聲音,將毛筆往案上一放:“諸位不必擔心!京中急報說,二皇子殿下此次帶了大批藥材,還隨行了太醫院的御醫。只要咱們撐到殿下趕來,定能熬過這關!”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交頭接耳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底氣。孟春和對著滿堂人拱手:“接下來還得拜托諸位——黃老板負責調度糧食,周老板清點現有藥材,鄉紳們幫忙安撫各村百姓,衙役們加強巡邏。咱們齊心合力,定能保臨江府百姓不受瘟疫侵擾!”
眾人紛紛起身回禮,連聲道“全憑孟知縣吩咐”。等孟春和把城門口設卡查流民、街巷燒艾撒石灰的細節都安排妥當,天色已擦黑。
安沐辰跟著陳先生走出縣衙,街上已亮起昏黃的燈籠,巡邏的差役踩著燈光走過,面罩下的眼睛滿是警惕。兩人上了馬車,車夫一甩鞭子,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轆轆”的悶響,混著遠處江潮的聲音。
陳先生靠在車壁上,手指無意識地捋著胡須,眉頭擰成個疙瘩:“我實在沒料到,陛下會派二皇子來江南?!?/p>
安沐辰愣了愣:“二皇子來有何不妥?大皇子在北疆戍邊,三皇子還年幼,除了他,也沒更合適的人選了?!?/p>
“你還是把朝堂之事想得太淺。”陳先生搖了搖頭,眼神沉得像深潭,指節輕輕叩了叩車壁,“二皇子一旦下場,這事就不只是賑災平疫了——而是牽扯到黨爭。你想想,若是他在江南穩住局面、得了民心,聲望會漲到什么地步?”
安沐辰心里“咯噔”一下,瞬間反應過來。他之前只念著二皇子的能力,卻忘了朝堂暗流——沈家早年掌管江南織造局,勢力盤根錯節,二皇子若是在這兒立功,日后豈不是斷了沈家的臂膀?
“老師的意思是……貴妃娘娘和沈家會從中作梗?”安沐辰的聲音不自覺放低。
“但愿是我多慮了。”陳先生話沒說完,突然坐直身子,手指在車壁上輕敲,“不對!二皇子年輕,從未管過江南庶務,未必能鎮住這里的勢力。這么簡單的道理,陛下不可能不明白。”
他捋胡須的手頓了頓,眼神微微瞇起:“依陛下的性子,眼下奪嫡之勢漸顯,他本該派個兩邊都不靠的欽差來,既不偏二皇子,也不得罪沈家??伤讯首油频脚_前……”
“難道陛下是想一石二鳥?”安沐辰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不確定,“一來測二皇子的能力,看他能不能在江南站穩;二來也是試探沈家——若是沈家敢動手腳,陛下正好有理由削他們的勢力?”
陳先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圣心難測,誰也猜不準。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保住江南百姓。若是疫情鬧大,再大的黨爭也沒用?!?/p>
“老師放心,我定會盡力?!卑层宄竭o了拳頭,馬車外的燈籠光透過車簾縫隙照進來,在他臉上投出明暗交錯的光影。
兩人一路沉默著回到陳府,剛下車,一股酸冽的醋香就裹著晚風撲面而來。幾個下人戴著眼罩,端著陶盆沿院墻潑灑深褐色的液體,盆沿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匯成小小的水洼,泛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