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下人后,沈宓難得沒有像往常那樣不卸釵環、不洗胭脂鉛粉地等待顧湛,只著一身淡青色寢衣,烏發披散,坐在案前,對著顧湛送來的那本琴譜撥弦,仿佛要將那些已經被她刻意遺忘地閨閣之趣重新尋回來。
琴譜紙頁上的墨痕早已淡去,沈宓卻仍舊能清楚地辨別出上面的字跡,那支曲子喚作《關山月》,是在她延州拜師學琴時,老師教給她的第一首曲子,那年她十三歲,雙親、兄長、恩師俱在,還是沈將軍家那個最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所有人都喚她“稚娘”,但如今,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人親切地喚過她“稚娘”了。
這支曲子她根本不需要對著琴譜去彈,甚至不用看琴弦,只消閉眼,任由指尖在琴弦上輕撫,便能流暢奏出。
顧湛到青鸞殿外時,孫澄本欲通報,但聽到琴音時,他卻抬手止了,讓值守的宮人莫要驚動彈琴之人。
起調哀緩,中途轉急,最后兩種情緒竟然合二為一,讓人從中只能聽到無盡的悲戚與哀慟。
琴被靠窗擺著,旁邊只一架燭臺,殿內光線昏暗,唯有清亮的月光透過支摘窗,落在彈琴之人的身上。
妝容素凈,不披綺羅錦繡,鉤抹劈托之間,琴弦顫動,全然不見平日的柔弱怯懦,反而生出幾分風骨。
顧湛負手站在屏風邊,也沒出聲,等沈宓一曲彈罷,才道:“不錯。”
沈宓一驚,指甲碰到琴弦,發出幾聲雜音,她按住琴弦,慌忙轉身,看見來人是顧湛,立即起身行禮,低聲道:“妾見過殿下。”
她全然沒想到顧湛會來,孫澄說顧湛近日很忙,她才敢任著自己的心性在殿中撫琴,可偏偏是這樣最隨性的時候,顧湛破天荒地,主動來了青鸞殿。
她聽見顧湛步步走近,朝她道:“免禮。”
沈宓卻沒敢抬手,只低垂眉眼,“妾,妾不知殿下駕臨,素面朝天,且未能遠迎……”
“無礙,孤不講究這些,又不是見外人,”顧湛繞過她,徑直走到她放古琴的桌案旁,拿起她攤開擱在手邊的琴譜,隨口一問:“這是孫澄拿來的那本琴譜?”
“是難得的孤本,殿下有心,”沈宓轉身,站在顧湛一步之遙的位置,眸光靜靜落在那把琴上,道:“琴有靈,妾為這把琴擬了幾個名字,卻一直難以抉擇,不知殿下可否賜教?”
許是那曲琴音靜心,顧湛心頭難得拋去冗雜公務,對風雅之事來了興趣,問道:“什么名字?”
沈宓繞到屏風外的書桌上,拿來一頁熟宣,雙手遞給顧湛。
顧湛看著上面的字跡,念出聲:“拂云,‘幾度思歸還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秋霜晚,‘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還有這月明如素,亦是出自太白的《長相思》,你這是,想家了?”他說罷看向沈宓。
無意間落筆的心事被顧湛這么直接道出,沈宓喉頭一哽咽,再也抑制不住眼淚。
顧湛看見沈宓抬眸,眼眸中淚光點點,他微斂眉,沈宓卻又垂下眼去。
“啪嗒”一聲,淚珠掉在他的虎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