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時光在瓊島緊張的戰云下緩慢流逝。胡龍象丹田深處,那枚墨玉毒種如同最貪婪的饕餮,無聲運轉,將連日來服下的療傷丹藥所蘊含的雜質丹毒盡數吞噬、煉化。每一次吞噬,都有一股溫潤純凈的靈力反哺而出,滋養著他近乎破碎的經絡,胸前那猙獰的傷口在藥力與自身修復下,終于艱難地開始收斂。
劇痛雖未完全消退,但已從足以令人窒息的灼燒感,化為一種沉重但可堪忍受的鈍痛。他緩緩坐起,嘗試著調動一絲微弱的庚金煞氣在體內游走,盡管依舊艱澀滯礙,卻不再是廢墟中的絕望跋涉。力量,正一絲絲重新回到這具飽經摧殘的身體。
他第一個念頭,便是回春谷乙字七號靜室。
依舊是那隔絕光線的昏暗,濃重的藥味里夾雜著絕望的氣息。角落的蒲團上,那裹在厚重灰色斗篷里的身影似乎更小了一圈,像一塊灰石。
“曾師妹。”胡龍象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
那團“灰石”猛地一顫,斗篷的縫隙里,那雙曾經靈動的眼眸抬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閃過,旋即又被更深的陰霾覆蓋。“胡師兄……你……好些了?”聲音干澀嘶啞。
“嗯,勉強能動。”胡龍象走近幾步,在離她不遠處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她緊緊攥著斗篷邊沿的手上,“師妹,我想到一個法子,或許……能試試清除你體內的毒。”
斗篷下的身軀瞬間繃緊,像受驚的刺猬豎起了所有的尖刺。“沒用的……”曾雨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認命的麻木,“連丹鼎宮都束手無策……”
“不是尋常法子。”胡龍象打斷她,聲音低沉卻清晰,“我所修功法特殊,凝煉了一絲本源異力,有……吞噬萬毒之效。”他謹慎地措辭,“特別是丹藥靈材之毒,皆可化去,反哺自身。我想,或可一試,對付這‘蝕骨碧磷藻’!”
“吞噬……萬毒?”曾雨晴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斗篷的縫隙里,那雙灰敗的眼睛第一次有了明顯的焦距,死死地盯著胡龍象的方向,帶著審視和一種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真的……能行?這毒……它……”
“我不知道。”胡龍象坦誠以告,沒有半分夸大,“此毒兇戾,深入骨髓神魂,我亦無十足把握。但與其坐等,不如一試。只是……”他頓了頓,語氣凝重,“過程必然痛苦萬分,毒力被強行抽離,如同刮骨抽髓。”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昏暗的靜室里彌漫。只有曾雨晴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呼吸聲。胡龍象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等待著。
許久,久到胡龍象幾乎以為她再次沉入了絕望的深淵,一個嘶啞得聲音艱難地響起:“……好。我……試。”那聲音里,是豁出一切的死志。與其在劇毒和毀容的折磨下慢慢腐爛,不如賭這萬分之一的機會,哪怕痛苦至死!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厚重的灰色斗篷下伸出了一只手臂。那手臂原本應是欺霜賽雪,此刻卻布滿了大片大片丑陋的暗綠色瘢痕,皮膚枯槁干癟,仿佛被劇毒吸干了生機,隱隱還有一絲詭異的磷光在皮下流轉,散發出陰冷潮濕的腐朽氣息。
胡龍象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翻騰的氣血和傷口傳來的隱痛。他盤膝坐下,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覆蓋在曾雨晴那布滿瘢痕的手腕之上。甫一接觸,一股冰冷刺骨、帶著強烈腐蝕性的陰毒氣息便順著指尖猛地竄了上來,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沉下心神,意念沉入丹田,溝通那枚墨玉毒種,下一刻,墨玉毒種張開饕餮大嘴,吞噬傳到過來的陰毒。
“呃——!”
曾雨晴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叫!那聲音里蘊含的痛苦,遠超肉體創傷,仿佛靈魂都被撕裂。她手臂上那些暗綠色的瘢痕驟然爆發出妖異的碧光,皮膚下的筋肉如同有無數細小的毒蟲在瘋狂鉆噬、扭動、反抗!
“穩住!”胡龍象低吼一聲,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志,丹田內墨玉毒種瘋狂旋轉,快速吞噬劇毒。
“嗤嗤嗤——”
如同滾燙的烙鐵按在了寒冰之上。曾雨晴手臂上那爆發的碧綠磷光,在墨玉毒種的強力吞噬下,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消融聲。那瘋狂扭動的筋肉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壓制、撫平。一縷縷肉眼可見的、帶著濃郁腥臭和碧綠光點的毒氣,被硬生生地從她的血肉、甚至更深層的經絡中抽離出來,被那墨玉毒種貪婪地吞噬、卷走。
這抽離的過程,比毒發本身更加痛苦百倍!曾雨晴的慘叫聲已經微弱下去,只剩下身體無法抑制的劇烈痙攣和喉嚨深處野獸般的嗬嗬聲,整個人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汗水浸透了內里的衣衫。
胡龍象同樣不好受。墨玉毒種雖能吞噬萬毒,但這蝕骨碧磷藻的奇毒太過霸道陰損,遠超尋常丹毒。每吞噬一縷,都有一股冰冷污穢的異力反沖回他的經脈,讓他胸口的舊傷隱隱作痛,氣血翻騰不息。他必須分心二用,一邊全力催動毒種吞噬,一邊還要調動庚金煞氣死死壓制住沖入體內的毒力余波,防止自身被反噬。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中變得無比漫長。曾雨晴的氣息更是微弱到了極點,身體軟軟地癱在蒲團上,連痙攣的力氣都已耗盡,只有胸膛還在微弱地起伏。
他立刻意識到,極限到了!曾雨晴的身體和神魂,已無法承受更多的毒力被強行抽離。若再繼續,恐有根基徹底崩潰之虞!
胡龍象當機立斷,心念猛地一收。停止繼續吞噬劇毒。
蒲團上,曾雨晴如同死去一般,一動不動。但僅僅過了幾個呼吸,她極其微弱地咳嗽了一聲,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雖然依舊疲憊不堪,布滿了血絲,但之前那濃得化不開的死寂灰敗,竟奇跡般地褪去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手臂上,那些原本散發著詭異碧光、如同活物般蠕動蔓延的恐怖瘢痕,此刻顏色明顯黯淡了許多,邊緣部分甚至出現了一些細微的、正常的肌膚紋理!雖然大部分毒痕依舊猙獰地盤踞著,但那種令人絕望的侵蝕蔓延之勢,第一次被遏制住了!深入骨髓神魂的、無時無刻不在啃噬的蝕骨之痛,也似乎……減輕了那么一絲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