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松居內,松濤的嗚咽被靈木墻壁濾去了狂野,只剩下一種低沉、永無止境的嗡鳴。
陽梅芷站在水晶墻前,像個誤闖仙境的污穢游魂。
她死死盯著鏡中自己的地獄繪卷,手指痙攣般抬起,又在觸碰到水晶壁前猛地縮回,死死攥住骯臟的斗篷邊緣,指甲深陷掌心,才壓下了翻涌的腥甜與惡心。
“篤篤。”輕緩的叩門聲響起。
陽梅芷觸電般抓起斗篷裹緊全身,兜帽嚴實拉下。“誰?”聲音嘶啞警惕。
門無聲滑開。出現的并非希思黎那暗紫的身影,而是一抹水綠色的清影。
侍女青蘿端著紅木托盤,上面放著一個熱氣氤氳的白玉盅和一個同色小碟,碟中是幾樣精致的靈果點心,她臉上帶著溫和得體的淺笑,眼神清澈,仿佛對那低垂兜帽下的秘密毫無所覺。
“陽仙子,”青蘿的聲音清脆如山澗清泉,在這松濤背景中格外熨帖,“希師叔吩咐,仙子初至,靈氣沛然,恐引丹毒躁動,特讓奴婢送來一盞‘雪魄凝神露’,佐以幾樣清心小點,可稍安神魂,舒緩不適。”她步履輕盈,如同松間飄落的葉片,將托盤輕輕放在起居廳的靈木小幾上。
陽梅芷緊繃的身體并未放松,藏在斗篷里的目光警惕地掃過那盅散發著清涼寒氣的玉露和精巧的點心。
血丹宗的東西?她本能地抗拒。
青蘿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慮,笑容不變,溫言道:“仙子放心,此露乃峰頂寒潭水引松針朝露所凝,只加了少許寧神花蕊,非是丹藥。奴婢在此侍奉多年,樓中貴客若有水土不服、心緒不寧,飲此露最是相宜。”她聲音輕柔,帶著一種天然的安撫力,動作自然地拿起玉盅旁的小勺,輕輕攪動,讓那沁人心脾的寒香更濃郁地散發出來。
或許是那清香確實令人心神一靜,或許是青蘿溫婉無害的姿態消解了一絲防備,更或許是臉上的劇痛和內心的絕望讓陽梅芷渴望任何一點慰藉。她遲疑片刻,啞聲道:“放下吧。”
青蘿依言放下玉勺,并未立刻退去,反而在幾步外的藤編蒲團上款款坐下,姿態恭謹卻不顯卑微。“仙子若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奴婢。聽松樓清寂,希師叔不常露面,日常瑣事,皆由奴婢照料。”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陽梅芷緊裹的斗篷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奴婢雖修為低微,卻也見過些世面。仙子所中之毒,毀人容貌,實乃世間女子最痛。奴婢斗膽揣測,仙子心中之苦,恐非外人所能道。”
這幾句話,如同細針,精準地刺中了陽梅芷心底最深的膿瘡。
連日來的恐懼、屈辱、絕望和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冰冷,在這看似同情的低語下,竟有了一絲宣泄的縫隙。她藏在兜帽下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青蘿捕捉到了這一絲松動,聲音放得更柔更低,如同耳語:“奴婢聽聞,赤陽真人乃仙子長親,修為通天。那日真人雷霆之怒,親赴血丹宗為仙子討回公道,足見關切之深。”她的話語里充滿了對赤陽真人“慈愛”的推崇,目光卻透過低垂的眼簾,緊緊鎖住陽梅芷斗篷下的每一絲細微反應。
“長親?”陽梅芷猛地抬起頭,兜帽陰影下那雙因痛苦而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純粹的茫然和更深的酸楚,“祖父……”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和被拋棄的冰冷,“他……他從未關注我的……未曾為我……”后面的話被驟然涌上的巨大失望和怨毒堵住,那日冰冷殿門隔絕的背影,再次狠狠撞進腦海。
青蘿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了然,隨即化為更深的恭謹和恰到好處的驚訝:“啊?真人竟未曾……?”她適時地收住了話頭,仿佛意識到自己失言,微微垂首,“是奴婢多嘴了。想是真人自有深意。”她輕輕起身,“仙子請用凝神露,奴婢就在門外候著,有事喚一聲即可。”說完,悄然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室內重歸死寂,只剩下松濤的低沉嗡鳴和那盅雪魄凝神露散發的絲絲寒氣。陽梅芷盯著那盅露水,心中翻江倒海。
“篤篤。”輕緩的叩門聲又響起。
陽梅芷觸電般抓起斗篷裹緊全身,兜帽嚴嚴實實地拉下,只吝嗇地露出一線緊繃的下頜。“誰?”聲音嘶啞干澀,帶著驚弓之鳥的警惕。
門無聲滑開一線。希思黎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外廊下的陰影里,暗紫袍服幾乎與暮色融為一體,只有那雙紫晶般的眼眸穿透門縫,精準地落在她裹得密不透風的斗篷上。
“陽師妹,可還適應?”聲音依舊是冰層下寒泉的流動,聽不出絲毫情緒。
陽梅芷身體僵硬,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尚……尚可。”她艱難地擠出兩個字,指甲再次掐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