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沉入徹底的黑暗,胡龍象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如同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
洞內死寂,唯有他自己的呼吸,悠長而冰冷。衣襟下,那只米粒大小的噬毒玄蟻蟻后,在吞噬了那枚以精血和毒煞凝聚的血紋毒珠后,終于安靜下來,傳遞出一股帶著血腥氣的饜足感,重新沉入他胸膛肌膚之下,蟄伏不動。
那一百塊下品靈石被奪走的屈辱,王通那張虛偽的笑臉,那理所當然的掠奪姿態,在黑暗中反復灼燒他的識海。
“靈石,我的。”洞中,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低語響起。
這聲低語被更深沉的死寂吞沒,他不再言語,身體向后靠上冰冷粗糙的巖壁,閉目。
不知枯坐了多久,當洞外山風掠過巖隙的嗚咽變得清晰時,天光才艱難地滲入石門的縫隙,在冰冷的地面投下幾道慘白的細線。
胡龍象睜開眼,眼底已無波瀾,唯余一片深秋寒潭般的平靜。他起身,動作不見絲毫滯澀,仿佛昨夜那場無聲的角力從未發生。
他換上那套嶄新的墨綠蠶紋袍服。衣料觸手微涼,帶著一絲草木與蟲豸混合的奇異氣息。腰間系上那枚浮雕著天蠶繞鼎的內門弟子令牌。推開沉重的石門,晨風裹挾著山中特有的清冽水汽與草木芬芳涌入,遠處群峰在稀薄的晨霧中只露出蒼青的脊線,宛如蟄伏的巨獸。
蠶眠峰東麓,人影漸多。與他同批入門的六名新弟子,還有一人分在蠶眠峰靈蟲苑。兩人各自從簡陋的洞府中走出,彼此目光相遇,微微頷首,沉默著匯入山徑的人流。
沒有提起昨日入門后的遭遇,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壓抑。胡龍象走在其中,青衫磊落,神色平淡如常。
引路的是一位神色肅穆的中年執事,墨綠袍袖上繡著兩道金蠶紋路,氣息沉穩如山岳。他并不多言,只道一聲“隨我來”,便當先踏上一道懸空的虹橋。橋身似由某種堅韌的透明絲線織就,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微芒,橋下是深不見底、云霧繚繞的淵谷。眾人踏足其上,虹橋微微震顫,如履薄冰。
虹橋的另一端,連接著一座極其寬闊的平臺。平臺通體由一種溫潤的白玉鋪就,邊緣矗立著九根粗大的蟠龍玉柱。這里便是“啟明臺”,新晉內門弟子初識宗門之地。
執事站定,面朝東方初升的旭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送入每個人耳中:“天蠶宗,七十二峰并立,如天蠶伏臥,吞吐天地靈機。爾等腳下,乃庶務峰。”
他的手臂緩緩抬起,指向遠處云霧中若隱若現、形態最為奇崛的主峰:“彼處,蠶首峰。峰頂天蠶雙目所在,乃我宗兩位元嬰老祖潛修之所,是為宗門禁地,非召不得近。老祖神念如天網,籠罩全宗,爾等一言一行,皆在法眼之下。”
手臂平移,劃過主峰兩側稍低、卻依舊氣勢磅礴的數座山峰:“蠶首兩側,七峰拱衛,如天蠶頸項。其上乃諸位金丹長老清修洞府及宗門重地——丹鼎宮,主煉丹,宮內地火鼎盛,丹香百里可聞;萬蠱窟,豢養天地奇蟲,窟內步步殺機亦步步機緣;千機閣,精研陣道符箓,機關傀儡層出不窮;百煉殿,錘煉法器神兵,金石交鳴晝夜不息;鎖妖塔,鎮壓妖邪魔物,戾氣沖天;藏經樓,典籍浩如煙海,功法秘術盡藏其中;執法堂,掌刑律戒規,堂前斷魂石血跡斑駁。”
每念出一個名字,都像在眾人心頭敲下一記重錘。金丹長老,元嬰老祖。這些往日只在傳說中聽聞的存在,此刻仿佛近在咫尺。胡龍象的目光追隨著執事的手指,將那些籠罩在氤氳靈氣或詭譎云霧中的山峰輪廓,死死刻印在腦海深處。丹鼎宮…萬蠱窟…藏經樓…每一個名字背后,都代表著難以想象的傳承與力量,也代表著森嚴的等級與不可逾越的界限。
執事的手指繼續移動,指向蠶眠峰后方更為廣袤、峰巒疊嶂的區域:“自蠶頸以下,直至尾端,余下六十四峰,或為筑基師叔洞府,或為靈田藥圃、蟲谷獸苑、弟子聚居之所。如蠶眠峰,專司為金丹以下弟子培育靈蟲,由筑基師叔坐鎮。百草園,遍植奇花異草,靈氣濃郁。鍛骨崖,錘煉肉身之地,罡風如刀……”
他詳細地介紹著幾處與新人息息相關的山峰職能,聲音古井無波。末了,目光掃過眼前七位年輕而專注的面孔,語氣陡然加重,如同寒鐵交擊:“宗門之內,禁制森嚴,等級分明。爾等令牌權限,僅限蠶眠峰、百草園外圍、藏經樓一層及庶務堂。擅闖禁地者,輕則廢除修為,逐出山門;重則…打入鎖妖塔,形神俱滅。”
“形神俱滅”四字,如同冰水澆下,讓眾人心頭一凜,仿佛鎖妖塔那沖天的戾氣已撲面而來。胡龍象垂眸,看著腰間那枚溫潤的令牌,天蠶繞鼎的浮雕在晨光下泛著內斂的光澤,此刻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宗門運轉,資源分配,皆賴‘貢獻點’。”執事的聲音再次響起,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貢獻點,乃宗門之血。功法、丹藥、靈蟲、法器、洞府靈氣…凡有所需,皆需貢獻點兌換。貢獻點和靈石可以互換,宗門以十靈石換一貢獻點,故靈石只作輔助流通之用,于宗門核心資源兌換,效用十不存一。”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刮過每一張臉:“貢獻點何來?唯‘勤’一字。亦或…‘爭’一字。庶務堂常年發布各類差遣:照料靈植、飼育靈蟲、清理毒穢、采集藥石、巡守山門、乃至宗門征召…難易不同,兇險各異,貢獻點亦天差地別。付出幾何,收獲幾何。宗門不養閑人,大道亦非坦途。爾等需謹記。”
啟明臺的訓導結束,肅穆的氣氛如同實質般壓在眾人肩頭。中年執事袍袖一拂,一道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裹住眾人:“隨我去庶務堂,領取爾等首月例份,見識見識這宗門命脈。”
虹橋飛渡,落在下面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殿堂前。殿門高闊,非金非木,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暗褐色,其上天然紋理扭曲盤繞,竟隱隱構成無數細小蟲豸的形態,無聲地蠕動、聚合,散發著一股古老而詭異的生機。門楣之上,三個古篆大字鐵畫銀鉤,透著一股事務性的森嚴:庶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