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霧都的黑色肺葉
倫底紐姆的清晨不再有鐘聲。
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凄厲得能鉆進骨頭縫里的汽笛。那聲音從泰晤士河畔新建的十二座巨型煉鋼廠同時響起,像是一把生銹的鋸子,在所有人的神經上反復拉扯。
老漢斯翻了個身,那張祖傳的橡木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窗戶玻璃在震動,上面結了一層厚厚的油膩黑垢——那是煤灰和晨霧混合后的產物。他咳嗽著坐起來,肺里像是塞了一團浸了油的棉花,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該死的汽笛。”老漢斯嘟囔著,摸索著床邊的假腿。
三個月前,他還是一名受人尊敬的鐘表匠,在皇家大道有一間鋪子。那時候,倫底紐姆還是那個優雅的霧都,紳士們拿著手杖在海德公園散步,淑女們的裙擺掃過潔凈的石板路。
然后,那個東方女人來了。
她沒有燒殺搶掠,她只是頒布了一道《戰時工業總動員令》。
一夜之間,所有的手工作坊被強制關閉。老漢斯的鐘表鋪被征收,里面的精密車床被一群穿著灰色制服的士兵搬走,運往了東區的兵工廠。至于他,因為懂得機械構造,被“榮幸”地分配到了第三炮彈廠,負責車削引信。
“漢斯!動作快點!遲到一分鐘就要扣掉半張面包券!”
樓下傳來房東太太尖利的叫喊。
老漢斯系好那條沾滿油污的圍裙,抓起桌上那塊硬得像石頭的黑面包,塞進兜里,推門而出。
街上全是人。
灰色的洪流。
男人們戴著鴨舌帽,女人們裹著頭巾,甚至還有不到車輪高的孩子。所有人都低著頭,行色匆匆,沒有人交談,只有無數雙皮靴踩在煤渣路面上的沙沙聲。
以前的海德公園不見了。那些百年的橡樹被砍光,變成了鍋爐里的燃料。原本綠草如茵的草坪上,蓋起了一排排簡易的工棚和高聳入云的煙囪。黑煙滾滾而出,遮蔽了天空,讓正午的太陽看起來像是一個發炎的紅腫傷口。
路邊貼著巨大的紅黑色海報。海報上,那個東方女人手持長劍,站在坦克頂端,下方是一行猙獰的標語:
【工作就是自由,鋼鐵即是信仰】
老漢斯經過海報時,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昨天,就在這個位置,一個抱怨工時太長的年輕人被巡邏的憲兵當街拖走,說是送去“西伯利亞”挖礦——鬼知道那是哪里,反正去了的人沒一個回來的。
到了廠區門口,巨大的鐵門上方掛著那個令人膽寒的齒輪徽章。
“今天的指標是多少?”老漢斯問旁邊的工友,一個原本是拉小提琴的落魄藝術家。
“一千二百個。”前小提琴手看著自己那雙布滿老繭和傷口的手,目光呆滯,“主管說了,前線需要炮彈。那位‘女皇’陛下準備對北方的蠻族用兵,如果完不成指標,全組連坐,晚飯取消。”
“一千二?!”老漢斯倒吸一口涼氣,“上周還是八百!這根本不可能!機器會報廢的!”
“機器報廢了可以修。”工友轉過頭,那雙眼睛里是一片死灰,“人報廢了,外面還有大把的難民等著進來換面包。”
就在這時,廠區的高音喇叭里傳來了一陣電流聲,緊接著是一個冰冷的女聲——那是伊麗莎白女王的聲音,但誰都知道,那是誰的意志。
“市民們,為了偉大的歐羅巴聯邦,為了抵御東方邪惡勢力的入侵,我們必須讓工業的血液沸騰起來。從今日起,所有工廠實行‘兩班倒’制度,取消周日休息。每生產一噸鋼鐵,我們就離天堂更近一步。”
天堂?
老漢斯看著車間里那吞吐著火舌的熔爐,看著那些在高溫下赤裸著上身、皮膚被熏得黝黑如鬼魅的工人。
這里分明是地獄。
“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