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摔碎的雞肉,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家所有人的臉上。
金黃的雞油混著泥土,在陽光下泛著狼狽的光。王秀蘭失魂落魄地看著地上的狼藉,那是她所能獻上的最高敬意,如今卻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她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如果不是林晚秋及時扶住,恐怕會一**癱坐在地上。
院墻外的喧嘩聲越來越放肆,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蒼蠅,嗡嗡地盤旋,每一句議論都像針一樣扎人。
村長孫大海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這事兒鬧的,太難看了!顧知青的媽當著全村的面悔婚,打的是林家的臉,可傳出去,丟的卻是他紅旗大隊整個村子的人!
他心里暗罵一聲晦氣,臉上卻還得擠出笑來。他一邊沖著人群揮手,一邊扯著嗓子吼道:“看啥看?都圍在這兒干啥?地里的草都鋤干凈了?一個個閑得**是不是?都散了,散了!”
他又對身邊一個機靈的后生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嘴皮子飛快地動了動:“快,再去跑一趟,告訴長庚……就說……就說他媽不認這門親,讓他趕緊回來!”
那后生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不敢耽擱,撒開腳丫子就朝村外的田埂飛奔而去。
孫大海連吼帶趕,總算把大部分看熱鬧的村民給驅散了,但總有那么幾個好事的大娘,躲在不遠處的墻角后頭,伸長了脖子,不肯離去。
院子里,陷入了一種死一樣的寂靜。
空氣里只剩下王秀蘭壓抑不住的、細碎的抽泣聲。宋文君依舊站在那里,姿態筆挺,仿佛剛才那句引爆全村的話不是出自她口,地上的狼藉也與她無關。她甚至沒有去看一眼自己皮鞋上被濺到的油點,那份從容,襯得林家人的狼狽愈發可笑。
在這幾乎凝固的尷尬氣氛里,唯有一個人是例外。
林晚秋。
她扶著搖搖欲墜的母親,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悲戚或憤懣。她甚至沒有去看地上那碗摔碎的雞,也沒有去理會母親的哭泣。她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院門口那棵老槐樹的葉子上,仿佛在研究葉子的脈絡。
這種置身事外的淡定,終于引起了宋文君的注意。
她原本預想過這個農村女孩的種種反應。一哭二鬧三上吊,撒潑打滾,抱著她的腿不放,或者像她母親一樣嚇得魂飛魄散……這些她都見得多了,也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女孩會是這樣一種反應——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漠然。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見底,沒有絲毫波瀾。仿佛被退婚的不是她,而是一個毫不相干的路人。
宋文君第一次開始真正地、認真地審視這個“兒媳婦”。
女孩很瘦,是那種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纖瘦。寬大的粗布衣裳套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風一吹,整個人都像要被刮跑似的。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因為缺乏油水而有些發黃,但五官卻生得極為精致,尤其是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翹,若是養得好一些,定是顧盼生輝的模樣。
很漂亮。
但在宋文君眼里,或者說,在所有莊稼人眼里,這恰恰是最大的缺點。
這樣的身子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在農村,不能下地掙工分的女人,就是家里的累贅,是賠錢貨。兒子怎么會昏了頭,娶了這么一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宋文Tingting心里又添了幾分不滿和鄙夷。她斷定,這女孩此刻的平靜,不過是嚇傻了,或者是在故作鎮定,想以此博取同情罷了。
……
與此同時,村外幾里地的坡地上,顧長庚正揮汗如雨。
灼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他赤著膊,古銅色的脊背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鋤頭在他手里使得又快又穩,泥土翻飛,不一會兒,腳下就多了一大片干凈的田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