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看也不看他,自己拿起印泥,將大拇指摁得通紅,然后在兩份協(xié)議書上,工工整整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鮮紅的指印,像兩滴凝固的血,刺眼地烙在白紙上。
一切,塵埃落定。
那個干事收起一份協(xié)議,另一份推給了林晚秋。然后,他又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了過去。
“這是宋文君同志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東西?!?/p>
林晚秋接過來,打開。信封里沒有信,只有一張蓋著鮮紅公章的紙。
紙上清晰地寫著:茲證明林晚秋同志于紅旗公社小學(xué)畢業(yè),特此證明。
落款是縣教育科的公章,日期就是昨天。
她的救命稻草,她的未來,就在這張輕飄飄的紙上。她用手指摩挲著那粗糙的紙張邊緣,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交易完成,她該離開了。
她將文憑和離婚協(xié)議仔細疊好,放進貼身的口袋里,站起身,對著孫大海和那個干事微微點了下頭,便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從頭到尾,她沒有再看顧長庚一眼。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時,顧長庚一直緊繃著的身體,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樣,頹然地垮了下來。他將臉埋進手掌里,肩膀微微地顫抖著。
……
第二天一早,一輛吉普車開進了紅旗大隊,停在了知青點門口。
宋文君從車上下來,看著收拾好簡單行李的兒子,眼里閃過一絲心疼,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顧長庚面無表情地將一個簡單的帆布包扔進車里,然后坐了進去。
車子發(fā)動,緩緩駛離了這個他奉獻了數(shù)年青春的地方。
黃土路顛簸,車窗外的景象在飛速倒退。那些熟悉的田埂、低矮的土坯房、還有田間勞作的鄉(xiāng)親們的身影,都漸漸變得模糊。
宋文君看著兒子冷硬的側(cè)臉,忍不住開口道:“長庚,別怪媽。媽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好。那個農(nóng)村丫頭根本配不上你,她心里只有她自己,為了個小學(xué)文憑就能把你賣了,這種女人,不值得?!?/p>
吉普車駛上村口的大路,速度快了起來。遠處的村莊,已經(jīng)縮小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顧長庚始終沒有回頭。
他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土路,聽著母親喋喋不休的話,很久很久,才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冰冷而沙啞的回應(yīng)。
“我用不著?!?/p>
這四個字,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砸在車廂里,瞬間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宋文君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她知道,她帶走了兒子的身,卻把他的心,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她看不起的貧瘠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