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三遍,天還只是蒙蒙亮,帶著一股子潮濕的土腥味。
土炕硬得烙人,林晚秋幾乎是一夜未眠。身邊顧長庚什么時候起的床,她都一清二楚。他動作很輕,幾乎沒發(fā)出什么聲響,穿好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工裝,就著墻角瓦罐里冰涼的水胡亂抹了把臉,便和同樣早起的林滿倉一起,扛著鋤頭下地去了。
腳步聲消失在院門口,林晚秋才緩緩睜開眼,對著黑黢黢的房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顧長庚的父母要來。
這個消息像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她心口。這意味著,她想借著“被知青丈夫拋棄”的由頭順利抽身去高考的計劃,徹底泡湯了。不僅如此,一旦他父母來了,這門婚事就等于被釘死了,她再想離開,面對的阻力將是現(xiàn)在的十倍、百倍。
不行,必須盡快想辦法。
正當她心煩意亂地盤算著對策時,院子外頭,原本寂靜的村莊突然像是被扔進了一塊滾燙的烙鐵,一下子“滋啦”沸騰了起來。
先是幾聲狗叫,接著是孩子們的尖叫和奔跑聲,然后便是大人們壓抑不住的、帶著驚奇和揣測的議論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最后匯聚成一股嘈雜的聲浪,拍打著林家這扇薄薄的木門。
“啥動靜啊這是?”王秀蘭系著圍裙從灶房里探出頭,滿臉疑惑。
林晚秋也下了炕,走到門口,剛把門拉開一條縫,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只見通往村口那條唯一的黃土路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幾乎全村老少都出動了。人們伸長了脖子,踮著腳,全都朝著村口的方向望,臉上是那種混雜著敬畏、好奇和羨慕的復(fù)雜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奇觀。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轟鳴聲傳來。
“突突突——嗡——”
那聲音和村里拖拉機的動靜完全不同,更加平穩(wěn),更加渾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緊接著,一輛綠色的、方頭方腦的鐵皮家伙,慢悠悠地從村口開了進來。
“是吉普車!”人群里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聲音都帶著顫。
“天爺哎,真是吉普車!跟電影里干部坐的一模一樣!”
“這得是多大的官才能坐上這車啊?是縣里來領(lǐng)導(dǎo)視察了?”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
吉普車!在這個連自行車都是稀罕物的年代,一輛北京212吉普車,那就是權(quán)力和地位的絕對象征。它所帶來的視覺沖擊和心理震撼,不亞于后世一架私人飛機降落在小鎮(zhèn)廣場上。
只見那輛擦得锃亮的綠色吉普車,碾過坑洼不平的土路,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村頭的大槐樹下。車輪濺起的塵土尚未落定,全村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車后座的車窗緩緩搖下,露出一張保養(yǎng)得宜、氣質(zhì)卓然的中年女人的臉。
她約莫五十歲上下,頭發(fā)在腦后一絲不茍地盤成一個發(fā)髻,沒有一絲碎發(fā)。臉上戴著一副時下極為罕見的茶色墨鏡,身上穿著一件藏青色的“列寧裝”,料子挺括,沒有一絲褶皺。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甚至沒有看窗外圍觀的人群一眼,但那股子從容不迫、居高臨下的氣場,卻讓所有喧鬧的村民都不自覺地閉上了嘴,往后退了兩步。
開車的司機探出頭,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問道:“老鄉(xiāng),請問一下,顧長庚同志是住在這個村嗎?”
人群“嗡”的一聲,又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