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熔爐點燃（第1頁）

熱那亞郊外，五百畝河灣荒地。初春的風裹挾著海腥與泥土蘇醒的氣息，吹拂過臨時搭建的主席臺。猩紅的天鵝絨帷幕在風中翻卷，如同燃燒的火焰。臺下，黑壓壓的人群無聲矗立——科斯塔紡織廠的工人、船廠鉚接工、報社編輯、銀行職員、甚至附近被這龐然大物驚動的農(nóng)民。他們的目光越過泥濘的土路，聚焦在荒地中央那片被巨大白線勾勒出的、象征未來的矩形輪廓上。

亞歷山德羅·科斯塔站在臺前，深灰色大衣的立領(lǐng)豎起，襯得他面容冷峻如刀削。他沒有看稿，目光掃過臺下每一張沾著油污、煤灰或墨跡的臉，聲音不高，卻帶著鋼鐵落地的鏗鏘，清晰地穿透曠野的風：“今天，我們不是來翻動泥土，而是來埋下一顆種子——一顆名為‘未來’的鋼鐵之種。”他抬起手，指向那片被白線圈定的土地，“這里，將矗立起科斯塔聯(lián)合集團的第一座鋼鐵廠。它吐出的第一口煙氣，將宣告熱那亞——不，是整個撒丁王國——不再僅僅依靠紡織機的嗡鳴和帆布的韌性。我們將擁有自己的鋼鐵脊梁。”

臺下死寂片刻，隨即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騷動。鋼鐵，這個詞如同重錘，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紡織女工們攥緊了粗糙的手指，碼頭工人挺直了腰板，銀行職員推了推眼鏡，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一種超越日常勞作的、近乎神圣的憧憬，在人群中無聲蔓延。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亞歷山德羅的聲音陡然拔高，壓過所有低語，“難！英國人的高爐像山，法國人的技術(shù)壁壘如墻。他們嘲笑我們，說意大利人只配做通心粉和歌劇。”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譏誚，猛地指向站在技術(shù)團隊最前方、左臂還纏著繃帶的盧卡，“但看看他，盧卡·貝尼尼，我們的技術(shù)總監(jiān)。他的手臂，是在伯明翰的爐火前被灼傷的。他帶回來的，不是傷疤，而是撬動那座技術(shù)高山的支點。”

盧卡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猛地挺直脊梁，纏著繃帶的手臂高高舉起，如同舉起一面不屈的旗幟。他臉上還帶著旅途的疲憊和灼傷的痛楚，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鋼。

“再看看他們。”亞歷山德羅的手指向盧卡身后那一小群穿著不合身西服、神情局促又帶著異樣亢奮的外國人——以查爾斯·霍布森為首的英國工程師團隊，還有被安東尼奧從法國塵埃里挖來的幾位沉默老者。“新任鋼鐵廠長文森特·托馬斯先生，英國伯明翰聯(lián)合鋼鐵廠的前首席工程師霍布森先生。勒菲弗夫人，她丈夫的筆記曾照亮巴黎的熔爐。他們放棄了故土的偏見甚至安穩(wěn)，選擇和我們一起，在這片河灣荒地上，點燃屬于熱那亞、屬于撒丁的爐火！因為他們相信，這里才有真正的鋼鐵雄心。”

文森特·托馬斯和霍布森下意識地挺了挺胸，勒菲弗夫人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緊緊抱著懷中那本用油布包裹的厚筆記。臺下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這是對勇氣的致敬，更是對未來的堅信。

“這座鋼鐵廠，將采用我們所能匯集的最先進技術(shù)。”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帶著一種工程師般的精準和不容置疑的自信，“焦炭高爐——我們挖來了最懂它的人。更高的工作溫度，更長的爐齡，更低的消耗。還有…”他刻意停頓，目光掃過全場，如同投下一顆重磅炸彈，“我們將嘗試融入‘貝塞麥轉(zhuǎn)爐’的雛形理念。”

“貝塞麥？”臺下一個穿著考究、被邀請觀禮的都靈大學老教授失聲驚呼，眼鏡差點滑落鼻梁，“那個…那個用空氣吹煉液態(tài)生鐵的瘋狂理論？科斯塔先生，這…這風險太大了，英國人都還沒完全成功。”

“正因為瘋狂，才有價值。”亞歷山德羅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眼中燃燒著賭徒般的火焰與科學家的冷靜，“風險？科斯塔從破產(chǎn)的泥潭里爬出來，哪一步不是踏著風險？英國人怕失敗，我們不怕。一次不成，就十次，一百次。我們有的，是敢想敢干的頭腦，和不惜代價的決心。這座工廠，就是我們的試驗場。成功，我們將改寫煉鋼的歷史。失敗，我們也能收獲最寶貴的經(jīng)驗。這就是科斯塔的道路——永遠向前，絕不回頭。”

狂野的宣言點燃了人群，尤其是年輕的工人們，他們的眼睛亮得如同爐膛里的炭火。老教授張了張嘴，最終化為一聲嘆息，眼神復雜地看著臺上那個年輕的狂人。

亞歷山德羅深吸一口氣，聲音轉(zhuǎn)向深沉：“鋼鐵是工業(yè)的骨骼，但骨骼需要血肉，更需要靈魂。支撐這一切的，是人。”他目光如炬，掃視全場，“今天，我宣布，與鋼鐵廠配套的‘科斯塔職業(yè)技術(shù)學校’正式立項。它將建在工廠東側(cè)，面向所有科斯塔集團的工人子弟，面向熱那亞所有聰穎好學的平民子弟。學費全免，食宿補貼。”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工人子弟？平民子弟？免費？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學校將開設機械原理、冶金基礎、工程繪圖、基礎化學、數(shù)學。”亞歷山德羅的聲音蓋過喧嘩，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砸在舊世界的藩籬上，“我們聘請最好的老師——盧卡總監(jiān)、霍布森先生、勒菲弗夫人筆記的傳承者，都將親自授課。我們不培養(yǎng)夸夸其談的紳士，我們要培養(yǎng)能看懂圖紙、能操作機器、能改進工藝、能支撐起未來工業(yè)帝國的——實干工程師和技術(shù)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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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置信的寂靜，隨即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混雜著激動與希望的議論聲”，一位老工人喃喃自語“我的兒子。。。也能當大師？”

“科斯塔先生萬歲！”一個年輕的碼頭裝卸工激動地嘶吼出來，瞬間點燃了山呼海嘯般的聲浪！

“萬歲！”

“鋼鐵萬歲！”

“學校萬歲！”

聲浪如同實質(zhì)，沖擊著主席臺，也沖擊著觀禮臺角落幾位衣著華貴、面色鐵青的保守派議員和傳統(tǒng)工坊主代表。他們看著那些激動得面紅耳赤的“賤民”，看著臺上那個如同君臨工業(yè)新世界的年輕身影，眼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和怨毒。這所學校，比鋼鐵廠本身更可怕，它是在掘他們賴以維持特權(quán)和優(yōu)越感的根基。

奠基儀式進入最高潮。亞歷山德羅、盧卡、霍布森、勒菲弗夫人，以及被特意邀請上臺的、幾名在夜校和工作中表現(xiàn)最出色的年輕工人代表，共同握住系著紅綢的沉重鐵鏟。

“為了熱那亞！”亞歷山德羅低吼。

“為了鋼鐵！”霍布森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嘶啞。

“為了未來！”盧卡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為了孩子們！”勒菲弗夫人的聲音帶著泣音。

“為了…為了不再當牛馬！”一個年輕工人代表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聲音帶著哭腔，卻無比響亮。

數(shù)把鐵鏟同時深深插入那片被初春陽光曬得溫熱的、象征著沉睡與希望的河灣荒地。泥土被高高揚起，帶著青草的氣息和沉重的承諾，落回奠基石坑的底部。一塊巨大的、取自阿爾卑斯山脈深處、未經(jīng)打磨卻堅硬無比的灰色花崗巖基石，被蒸汽吊臂緩緩吊起，穩(wěn)穩(wěn)地嵌入坑中。石面朝外的一側(cè)，已經(jīng)刻上了一行剛勁有力的大字：基石于此，爐火永燃——科斯塔鋼鐵廠暨職業(yè)技術(shù)學校奠基，1856年春。

塵埃落定。掌聲與歡呼經(jīng)久不息。初春的風掠過河灣荒地，卷起奠基時揚起的最后一絲塵土。那塊沉重的基石，如同一個沉默而堅固的誓言，牢牢地楔入了這片充滿希望與荊棘的土地深處。鋼鐵的洪流與知識的星火，將從這里奔涌而出，無可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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