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笑靨花開時（第1頁）

顏可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布袋上的符咒紋路，那些古老的符文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暈。窗外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她抬眼望去，一只通體漆黑的夜鴉正立在梧桐枝頭，血紅的眼珠直直盯著她手中的布袋。

“連你也聞到了嗎？“她將布袋系在腰間，琉璃瓶中的忘川水突然泛起漣漪。墻角的七色牡丹無風自動，最外層絳紫的花瓣簌簌落下，在觸地瞬間化作細碎的星芒。顏可突然想起賬簿扉頁那行褪色的批注——“笑靨花開時，亡魂皆展顏“。

子夜更漏聲遙遙傳來時，她腕間的嫩芽突然瘋長，細藤纏繞著爬上她的鎖骨。花店地板浮現(xiàn)出暗紅色的脈絡，那些木質(zhì)紋理漸漸組成了通往冥界的古老圖騰。裝著種子的布袋開始發(fā)燙，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里面躍動的生命力。

當?shù)谝豢|月光穿透云層照在柜臺銅鈴上，風鈴草制成的門簾突然齊齊轉(zhuǎn)向東方。顏可深吸一口氣，聞到了從地縫滲出的、帶著鐵銹味的彼岸花香。她最后看了眼鏡中自己發(fā)間新生的白色花苞，輕輕推開了那扇突然變得透明的大門。

門外不再是熟悉的街道，而是一條漂浮著磷火的小徑。幾片山茶花瓣從她衣襟脫落，在踏入冥界的瞬間燃起青白色的火焰，為她照亮前路。布袋里的種子發(fā)出歡快的鳴響，仿佛歸巢的雀鳥般雀躍。

顏可沿著磷火小徑緩步前行，腳下的泥土松軟潮濕，每一步都留下閃著微光的腳印。遠處傳來潺潺水聲，忘川的支流在此處蜿蜒而過，河面上漂浮著點點幽藍的螢火。她腰間的布袋顫動得愈發(fā)劇烈，那些笑靨花種子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竟開始發(fā)出類似孩童嬉笑般的聲響。

小徑兩側(cè)漸漸出現(xiàn)零星的白玉蘭，這些生長在陰陽交界處的花朵在黑暗中舒展著晶瑩剔透的花瓣。顏可注意到其中一株的枝干上纏繞著半透明的紅繩，繩結(jié)處還掛著枚生銹的銅錢——這是往生者留下的記號。她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琉璃瓶，往紅繩上滴了三滴忘川水。銅錢頓時泛起青光，隱約浮現(xiàn)出個模糊的人影向她躬身致謝。

當子時的更聲第三次回蕩時，小徑盡頭出現(xiàn)了座青石拱橋。橋頭蹲著只石雕的諦聽，獸瞳在看到她腰間的布袋時驟然亮起。顏可熟稔地解開布袋，取出七粒種子撒向石獸。種子在空中劃出虹色的軌跡，被諦聽張口吞下的剎那，整座石橋突然蒙上層流動的水霧。

橋?qū)Π兜撵F氣里，隱約可見大片搖曳的紅色花影。那是尚未綻放的彼岸花田，而笑靨花種子正是它們最好的養(yǎng)料。顏可撫過鎖骨上纏繞的細藤，發(fā)現(xiàn)藤蔓頂端已結(jié)出珍珠般的花蕾。她忽然明白賬簿上那句“亡魂皆展顏“的真意——當笑靨花在彼岸盛放時，往生者的執(zhí)念便會化作這些晶瑩的花露，滋潤整片冥界花園。

一陣帶著檀香味的陰風拂過，橋面的霧氣凝結(jié)成無數(shù)細小的冰晶。顏可踏出第一步時，聽見身后傳來七色牡丹的沙沙聲。她不必回頭也知道，花店里的那株靈花，此刻定是抖落全部花瓣，為她鋪就歸途的星路。

霧氣突然翻涌成漩渦，那些細小的冰晶在她裙擺周圍旋轉(zhuǎn)，折射出千百個記憶碎片——有孟婆湯碗里未散的漣漪，有小鬼踮腳摘下的星辰，還有她自己初次踏入花店時驚起的銀色塵埃。

橋中央立著盞青銅燈臺，九瓣蓮花的燈盞里跳動著蒼白的火苗。顏可取下衣襟上最后一朵山茶，輕輕放在燈芯旁。花瓣觸及火焰的瞬間，整座橋身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兩側(cè)憑空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盞引魂燈，在忘川河面上鋪就一條光的綢帶。

對岸的紅色花影忽然劇烈搖晃，最前排的彼岸花竟自行折斷花莖，用帶露的苞蕾在泥地上拼出古老的冥文。顏可腕間的藤蔓突然開出七朵白花，花蕊中飄出的熒光將那些文字映照得清晰可辨：“三斤笑靨，可渡三千執(zhí)念“。

布袋里的種子此刻燙得像燒紅的炭塊，符咒紋路已完全變成暗金色。她解開系繩的剎那，無數(shù)瑩綠的光點噴涌而出，在空中交織成銀河般的漩渦。那些沉睡的亡魂從彼岸花田里抬起頭，空洞的眼窩中漸漸浮現(xiàn)出星子般的微光。

最先接觸種子的那株彼岸花突然劇烈顫抖，殷紅的花瓣層層舒展，花心處竟浮現(xiàn)出張模糊的人臉。當笑靨花種落入它的蕊心時，整片花田如同被施了法術(shù)般次第綻放。每朵花盛開時都迸發(fā)出琉璃色的光暈，將忘川河水映照得如同流動的極光。

顏可鎖骨上的藤蔓不知何時已爬滿全身，在腳邊開出一圈雪白的曼陀羅。她彎腰觸碰最近的那朵彼岸花，指尖傳來細微的顫動——花瓣里封印的亡魂正在對她微笑。橋下的諦聽石獸突然發(fā)出長吟，聲波震碎了所有引魂燈，飛濺的燈油化作漫天流螢。

子時最后一縷月光消失前，顏可看見自己的倒影在河面分裂成無數(shù)個剪影。每個影子都捧著不同顏色的花種，朝著冥界更深處走去。她忽然明白，自己不過是漫長輪回中的某個節(jié)點，就像賬簿上那些消失的字跡，終將成為滋養(yǎng)下一季花開的養(yǎng)分。

當黎明的第一縷風拂過發(fā)間時，顏可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花店門口，腰間空蕩蕩的布袋里只余幾粒細沙。櫥窗倒影里那些模糊的身影已然消散，唯有七色牡丹的新芽從地磚縫隙鉆出，嫩葉上還沾著忘川特有的幽藍露珠。

花店門前的風鈴突然無風自動，發(fā)出清越的聲響。顏可低頭看向掌心，那些細沙正泛著微弱的熒光，如同被揉碎的星塵。櫥窗玻璃上不知何時爬滿了銀色的藤蔓，在晨光中舒展著帶露的新葉。

她推門時聽見泥土開裂的細響，原本擺放七色牡丹的陶盆里，一株半透明的花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淡金色的莖稈上浮現(xiàn)出細密的符文，與昨夜彼岸花田里的冥文如出一轍。當?shù)谝黄頎畹幕ò归_時，整個店鋪突然彌漫開忘川河水特有的冷香。

柜臺后的暗格突然彈開，那本塵封多年的賬簿自動翻到末頁。顏可看見自己昨夜留在冥界的每個腳印都化作墨跡，在紙頁上綻放成小小的花形。最新的一行字正在緩緩浮現(xiàn)：“笑靨三錢，已兌曼珠沙華一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