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可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布袋上的符咒紋路,那些古老的符文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暈。窗外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她抬眼望去,一只通體漆黑的夜鴉正立在梧桐枝頭,血紅的眼珠直直盯著她手中的布袋。
“連你也聞到了嗎?“她將布袋系在腰間,琉璃瓶中的忘川水突然泛起漣漪。墻角的七色牡丹無風自動,最外層絳紫的花瓣簌簌落下,在觸地瞬間化作細碎的星芒。顏可突然想起賬簿扉頁那行褪色的批注——“笑靨花開時,亡魂皆展顏“。
子夜更漏聲遙遙傳來時,她腕間的嫩芽突然瘋長,細藤纏繞著爬上她的鎖骨。花店地板浮現出暗紅色的脈絡,那些木質紋理漸漸組成了通往冥界的古老圖騰。裝著種子的布袋開始發燙,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里面躍動的生命力。
當第一縷月光穿透云層照在柜臺銅鈴上,風鈴草制成的門簾突然齊齊轉向東方。顏可深吸一口氣,聞到了從地縫滲出的、帶著鐵銹味的彼岸花香。她最后看了眼鏡中自己發間新生的白色花苞,輕輕推開了那扇突然變得透明的大門。
門外不再是熟悉的街道,而是一條漂浮著磷火的小徑。幾片山茶花瓣從她衣襟脫落,在踏入冥界的瞬間燃起青白色的火焰,為她照亮前路。布袋里的種子發出歡快的鳴響,仿佛歸巢的雀鳥般雀躍。
顏可沿著磷火小徑緩步前行,腳下的泥土松軟潮濕,每一步都留下閃著微光的腳印。遠處傳來潺潺水聲,忘川的支流在此處蜿蜒而過,河面上漂浮著點點幽藍的螢火。她腰間的布袋顫動得愈發劇烈,那些笑靨花種子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竟開始發出類似孩童嬉笑般的聲響。
小徑兩側漸漸出現零星的白玉蘭,這些生長在陰陽交界處的花朵在黑暗中舒展著晶瑩剔透的花瓣。顏可注意到其中一株的枝干上纏繞著半透明的紅繩,繩結處還掛著枚生銹的銅錢——這是往生者留下的記號。她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琉璃瓶,往紅繩上滴了三滴忘川水。銅錢頓時泛起青光,隱約浮現出個模糊的人影向她躬身致謝。
當子時的更聲第三次回蕩時,小徑盡頭出現了座青石拱橋。橋頭蹲著只石雕的諦聽,獸瞳在看到她腰間的布袋時驟然亮起。顏可熟稔地解開布袋,取出七粒種子撒向石獸。種子在空中劃出虹色的軌跡,被諦聽張口吞下的剎那,整座石橋突然蒙上層流動的水霧。
橋對岸的霧氣里,隱約可見大片搖曳的紅色花影。那是尚未綻放的彼岸花田,而笑靨花種子正是它們最好的養料。顏可撫過鎖骨上纏繞的細藤,發現藤蔓頂端已結出珍珠般的花蕾。她忽然明白賬簿上那句“亡魂皆展顏“的真意——當笑靨花在彼岸盛放時,往生者的執念便會化作這些晶瑩的花露,滋潤整片冥界花園。
一陣帶著檀香味的陰風拂過,橋面的霧氣凝結成無數細小的冰晶。顏可踏出第一步時,聽見身后傳來七色牡丹的沙沙聲。她不必回頭也知道,花店里的那株靈花,此刻定是抖落全部花瓣,為她鋪就歸途的星路。
霧氣突然翻涌成漩渦,那些細小的冰晶在她裙擺周圍旋轉,折射出千百個記憶碎片——有孟婆湯碗里未散的漣漪,有小鬼踮腳摘下的星辰,還有她自己初次踏入花店時驚起的銀色塵埃。
橋中央立著盞青銅燈臺,九瓣蓮花的燈盞里跳動著蒼白的火苗。顏可取下衣襟上最后一朵山茶,輕輕放在燈芯旁。花瓣觸及火焰的瞬間,整座橋身發出低沉的嗡鳴,兩側憑空浮現出無數盞引魂燈,在忘川河面上鋪就一條光的綢帶。
對岸的紅色花影忽然劇烈搖晃,最前排的彼岸花竟自行折斷花莖,用帶露的苞蕾在泥地上拼出古老的冥文。顏可腕間的藤蔓突然開出七朵白花,花蕊中飄出的熒光將那些文字映照得清晰可辨:“三斤笑靨,可渡三千執念“。
布袋里的種子此刻燙得像燒紅的炭塊,符咒紋路已完全變成暗金色。她解開系繩的剎那,無數瑩綠的光點噴涌而出,在空中交織成銀河般的漩渦。那些沉睡的亡魂從彼岸花田里抬起頭,空洞的眼窩中漸漸浮現出星子般的微光。
最先接觸種子的那株彼岸花突然劇烈顫抖,殷紅的花瓣層層舒展,花心處竟浮現出張模糊的人臉。當笑靨花種落入它的蕊心時,整片花田如同被施了法術般次第綻放。每朵花盛開時都迸發出琉璃色的光暈,將忘川河水映照得如同流動的極光。
顏可鎖骨上的藤蔓不知何時已爬滿全身,在腳邊開出一圈雪白的曼陀羅。她彎腰觸碰最近的那朵彼岸花,指尖傳來細微的顫動——花瓣里封印的亡魂正在對她微笑。橋下的諦聽石獸突然發出長吟,聲波震碎了所有引魂燈,飛濺的燈油化作漫天流螢。
子時最后一縷月光消失前,顏可看見自己的倒影在河面分裂成無數個剪影。每個影子都捧著不同顏色的花種,朝著冥界更深處走去。她忽然明白,自己不過是漫長輪回中的某個節點,就像賬簿上那些消失的字跡,終將成為滋養下一季花開的養分。
當黎明的第一縷風拂過發間時,顏可發現自己站在花店門口,腰間空蕩蕩的布袋里只余幾粒細沙。櫥窗倒影里那些模糊的身影已然消散,唯有七色牡丹的新芽從地磚縫隙鉆出,嫩葉上還沾著忘川特有的幽藍露珠。
花店門前的風鈴突然無風自動,發出清越的聲響。顏可低頭看向掌心,那些細沙正泛著微弱的熒光,如同被揉碎的星塵。櫥窗玻璃上不知何時爬滿了銀色的藤蔓,在晨光中舒展著帶露的新葉。
她推門時聽見泥土開裂的細響,原本擺放七色牡丹的陶盆里,一株半透明的花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淡金色的莖稈上浮現出細密的符文,與昨夜彼岸花田里的冥文如出一轍。當第一片蝶翼狀的花苞展開時,整個店鋪突然彌漫開忘川河水特有的冷香。
柜臺后的暗格突然彈開,那本塵封多年的賬簿自動翻到末頁。顏可看見自己昨夜留在冥界的每個腳印都化作墨跡,在紙頁上綻放成小小的花形。最新的一行字正在緩緩浮現:“笑靨三錢,已兌曼珠沙華一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