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自動玻璃門無聲滑開時,顏可正用鑷子夾著第37號實驗體的花瓣。無菌燈下那些本該艷麗的鵝黃色瓣膜呈現出病態的透明,像被漂白過的蝴蝶翅膀。
“又失敗了。“她對著記錄儀說話,聲音在防塵口罩里悶悶地回蕩。培養艙里的花朵雖然保持著綻放姿態,但花蕊中央的熒光粒子已經停止流動——這意味著它徹底失去了魔法活性。
墻上的電子鐘顯示0347,實驗室其他隔間早已漆黑一片。顏可摘下手套,左手無名指內側浮現出淡綠色的葉脈紋路,那是花仙契約的印記。三個月前這個印記突然出現時,她正在解剖臺前分析植物細胞的有絲分裂。
“你的職責是讓守護花開遍人間。“當時從顯微鏡里鉆出來的花靈只有拇指大小,翅膀上的磷粉沾滿了載玻片,“但首先,你得學會聽見花開的聲音。“
顏可擰開紫外線滅菌燈,那些精密排列的培養皿立刻泛起幽幽藍光。37號實驗體旁邊是前36次失敗的標本,它們被保存在液態氮里,花瓣的紋理在超低溫下凝固成永恒的雕塑。科學本該能解釋一切——光照強度、營養配比、激素濃度,甚至用納米機器人調整過花粉管的生長角度。
可魔法偏偏不吃這套。
她打開冷藏柜,最里層的水晶匣中躺著唯一成功的作品:永不凋謝的藍鈴花。通過基因編輯和魔法粒子的雙重改造,這朵花已經存活了89天,但代價是它再也不會散發香氣。花靈看到時哭得差點脫水,說這簡直是把百靈鳥做成標本還要求它繼續唱歌。
手機震動起來,導師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顏可按下接聽鍵,全息投影立刻在實驗臺上方展開一篇論文草稿,紅色批注像出血點般密密麻麻。
“魔法植物學的基礎是共情?“她用手指劃動著那些刺眼的標注,“教授,我更傾向于稱之為尚未被發現的能量轉換形式“
通話結束時晨光已經滲進百葉窗,顏可把臉埋在掌心深呼吸。契約印記開始發燙,這是花靈在催促她進行晨間禱告。按照守則,她應該去溫室撫摸那些普通花朵,用體溫喚醒沉睡的植物精靈。但今天她徑直走向離心機,把昨晚收集的花粉倒進分離管。
離心機運轉的嗡鳴聲中,她忽然想起小時候養死的仙人掌。那時她每天用量杯澆灌20毫升水,直到某天發現根系已經泡爛。母親說植物需要的是愛不是刻度,而她堅持認為只是自己沒有掌握正確的參數。
“警報!B區濕度異常!“
AI管家的機械音驚得她打翻了色譜儀。監控屏上顯示溫室濕度驟降至30,顏可沖向走廊時踢翻了試劑架,試管碎裂的聲音像一串急切的鈴音。
溫室里,最后一株原生守護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它的花瓣像被無形火焰炙烤般卷曲,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魔法光塵——那是精靈即將消散的征兆。顏可徒勞地調整著智能噴淋系統,直到契約印記突然灼燒般劇痛。
“用你的心!“花靈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比平時虛弱百倍,“它要的是雨水打在泥土上的味道,是云層摩擦產生的靜電,不是你蒸餾過的H?O!“
暴雨就是在這時降臨的。
第一滴雨水砸在玻璃穹頂上時,顏可正抱著花盆往實驗室跑。十秒鐘內雨勢就演變成傾盆暴雨,她看著懷里迅速恢復生機的花朵,突然轉身沖向露天平臺。
冰涼的雨水瞬間浸透白大褂,她蜷縮著用身體為花盆擋住狂風。閃電劃破天際的剎那,她看清花瓣上浮現出細密的金色脈絡,就像契約印記的立體投影。某種溫暖的東西突然從胸口涌上眼眶,等她意識到自己在哭時,淚珠已經落在花蕊中央。
“你終于明白了。“花靈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翅膀拂過她濕漉漉的睫毛,“魔法不是技術,是雨水打在臉上的刺痛,是眼淚的咸味,是你此刻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懷中的花朵突然迸發出彩虹般的光暈,一個全新的精靈從綻開的花冠里誕生,發梢還沾著顏可的淚水。年輕的植物學家看著自己還在發抖的雙手,那上面既有雨水也有失敗的培養液,還有某種她以為早已被理性過濾掉的東西。
后來醫院兒童病房的監控錄像里,護士們總在討論那個奇怪的送花人。她總在深夜出現,留下的花朵能讓化療患兒安穩入睡;孤兒院的保育員發現,經過那個戴眼鏡姑娘觸碰過的盆栽,總會在孩子們做噩夢時微微發光。
顏可的實驗室依然堆滿精密儀器,但角落多了個手工燒制的陶土花盆。當新來的實習生問她為什么堅持親自澆水時,她只是轉動著無名指上的葉脈印記微笑:“聽見嗎?花在講故事呢。“
雨還在下,但玻璃穹頂上的水痕折射出萬花筒般的光斑。顏可捧著復蘇的守護花走回實驗室,身后留下一串閃著微光的水漬,像星星墜落在人間。
實驗室的自動門在她身后關閉時,電子鎖發出輕微的咔嗒聲。顏可把花盆放在工作臺上,水滴順著臺面蜿蜒成迷你的溪流。她摘下被雨水泡脹的眼鏡,突然發現培養艙里的37號實驗體正在發生變化——那些透明的花瓣邊緣泛起了極淡的金色,像是被晨光吻過的雪。
“這不可能“她撲到顯微鏡前,手指顫抖著調整焦距。鏡頭下的花脈中,那些沉寂的熒光粒子正以全新的頻率脈動,像被雨水喚醒的螢火蟲。培養液里漂浮著微小的光點,仔細看會發現每個光點中心都包裹著一滴雨水。
花靈從她發梢飛落,翅膀帶起細碎的光塵:“你總說魔法不科學,可最不科學的難道不是人類自己嗎?“小精靈輕觸培養艙的玻璃,“那些精密儀器測量不出你心跳的波動,色譜儀分析不了淚水的成分,但花朵都記得。“
顏可摸到實驗服口袋里的手機,屏幕還亮著導師最后那條訊息:「共情不是玄學,是尚未命名的生物電波」。雨水順著她的鬢角滴落在屏幕上,字跡在水痕中暈染開來,像一朵正在舒展的墨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