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泡茶（第1頁）

葉盟之旅結束后，林夜送顏可回了花店。

花店的玻璃門在夕陽下泛著溫暖的光暈，顏可推門而入時，風鈴清脆地響了幾聲。她轉身對林夜笑了笑，眼角還帶著未散的倦意，“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我新到的茉莉花茶很香。“

林夜的目光掃過她略顯蒼白的唇色，想起她在葉盟山巔被寒風吹得發抖的模樣，便點了點頭。花店內彌漫著混合的花香，顏可熟稔地穿過堆滿繡球與滿天星的過道，從橡木柜里取出白瓷茶具。水壺咕嘟作響的間隙，她忽然輕聲說：“其實今天在懸崖邊謝謝你拉住我。“

林夜正用指尖撥弄一株垂絲海棠的花瓣，聞言動作微頓。當時顏可為了拍巖縫里的雪蓮草，幾乎半個身子探出了護欄。他放下花枝，茶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鏡片，“下次別站那么危險的位置。“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沖向門口——

玻璃門外，一只摔碎的陶盆正躺在石板路上，泥土四散。顏可剛要松口氣，卻見林夜猛地拽住她手腕往后一拉——黑影擦著她的發梢掠過，二樓窗臺搖搖欲墜的花架轟然砸在方才她站立的位置。

“小心！“林夜的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顏可的指尖無意識掐進他手臂，繡球花的碎瓣沾在兩人交疊的衣擺上。樓上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房東太太探出頭連聲道歉：“對不住啊小顏！我澆花時沒注意架子松了“

驚魂未定的顏可突然發現林夜的手在微微發抖。夕陽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睫毛投下的陰影里藏著來不及掩飾的后怕。她輕輕回握住那只骨節分明的手，觸到虎口處為救她而被巖石劃破的結痂。風鈴又叮咚響起，混著遠處教堂整點的鐘聲，像是某種冥冥中的暗示。

“看來我們得重新泡茶了。“她笑著松開手，白瓷壺里的茉莉花茶早已涼透，水面漂浮的海棠花瓣像一葉小小的舟。

林夜低頭看著空落落的掌心，那里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他彎腰拾起地上散落的茶具碎片，青瓷斷面在暮色中泛著幽光。“我去燒水。“他的聲音有些啞，轉身時衣角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廚房里，林夜盯著燃氣灶跳動的藍色火苗出神。水壺開始發出細微的嘶鳴時，他忽然聽見顏可在客廳哼起一支陌生的曲子。透過磨砂玻璃門，能看見她正踮腳取下壁柜里的新茶罐，發梢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像窗外那株被晚風拂動的銀杏。

“要幫忙嗎？“他端著熱水走出來，發現顏可正在擦拭窗臺上的水漬。夕陽最后一縷光線穿過她耳邊的碎發，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轉身時碰倒了糖罐，晶瑩的方糖滾落在木質托盤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兩人同時伸手去接，指尖在糖罐旁短暫相觸。林夜注意到她手腕內側有一道淺淺的月牙痕——那是上周野營時被荊棘劃傷的。茶香漸漸氤氳開來，蓋過了空氣中殘留的塵土味。窗外的風鈴突然靜止，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等待某個未說出口的答案。

林夜的手指微微一頓，茶湯在杯中泛起細小的漣漪。顏可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你總是這樣，“她將散落的方糖一顆顆拾起，“明明可以說出來的話，偏要藏在茶里。“

廚房的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陰影，林夜看見她耳垂上有個幾不可見的小痣，像不小心濺上的茶漬。他想起上周在露營地，當顏可踮腳去夠樹梢的野果時，陽光也是這樣穿過她的發間。那會兒她手腕被荊棘劃破都沒察覺，直到他遞上手帕時才“啊“了一聲。

糖罐在托盤上輕輕轉動，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斑。顏可忽然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畫了道彎曲的線：“像不像那天看見的銀河？“水痕很快蒸發，但林夜記得當時她仰頭看星空時，后頸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膚比月光還皎潔。

遠處傳來晚鐘的聲音，茶香里混進了夜來暗的芬芳。林夜發現顏可的茶杯邊緣有個小小的缺口——那是去年冬天她第一次來喝茶時磕碰的。此刻這個不完美的圓弧正映著窗外的弦月，像句欲言又止的告白。

林夜忽然伸手按住那個缺口，指腹傳來微涼的觸感。顏可的睫毛顫了顫，茶湯里浮動的月光碎成了細銀。“其實我“他的話剛起頭，窗外突然掠過一只夜鶯，驚落了幾片紫藤花瓣。

顏可捻起落在糖罐上的花瓣，輕輕按在林夜的手背上。紫藤的淡香混著茶香纏繞上來，他看見她眼底映著搖曳的燭火，像他們去年在古鎮買的走馬燈。那時她執意要買下這盞有瑕疵的燈，說裂痕里能漏出更美的光。

茶臺上的水痕已經完全消失了，但林夜突然用食指蘸著茶水，在桌面畫了顆歪斜的心。顏可噗嗤笑出聲，卻用指尖把那顆心補成了完整的形狀。水珠順著桌沿滴落時，她忽然說：“下周的野營，我找到片能看到螢火蟲的杉樹林。“

晚鐘又響了，這次混著鄰居家鋼琴練習曲的錯音。林夜發現顏可把方糖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最末那顆正壓在他畫的心尖上。茶香氤氳中，他悄悄把磕缺的茶杯轉了個方向——讓那道裂痕正對著窗外的新月。

林夜的手指在茶杯缺口處輕輕摩挲，那道裂痕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顏可忽然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舊相冊，翻到中間泛黃的那頁——是他們去年野營時拍的星空照。照片邊緣還粘著片干枯的楓葉，像被時光熨平的蝴蝶翅膀。

“記得嗎？那天你非說北斗七星少了一顆。“顏可的指尖點在照片某處，林夜聞到她袖口沾著的紫藤香。他低頭時，發現她睡衣的第二顆紐扣松了，露出鎖骨處淡去的曬痕，那是去年夏天在海邊留下的印記。

窗外飄來鄰居烤面包的香氣，混著鋼琴曲里反復卡殼的《月光》。林夜忽然握住顏可正在排列方糖的手，糖塊在他們交疊的掌心里微微發燙。茶湯表面映出兩人模糊的倒影，隨著水波輕輕晃動，像要融進彼此的身影。

顏可抽出手時，帶倒了最末那顆方糖。它滾到茶杯缺口處卡住了，月光正好透過糖塊，在桌面投下一小片琥珀色的光斑。林夜想起古鎮燈籠匠說的話：器物有了裂痕，光才有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