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李雙林才在極度的疲憊和亢奮交織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但睡眠淺得如同浮在水面的油,任何一個細微的聲響都能將他驚醒。腦海中反復回放著賬本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和記錄,王猛、吳天豪、劉富貴……這些名字如同鬼魅般盤旋不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卻又帶著某種固執節奏的敲門聲,將他從破碎的夢境中驟然拉扯出來。
咚…咚咚…咚…
不是紀委工作人員那種公式化的、帶著威嚴的叩擊,也不是王猛手下那種囂張的、近乎砸門的動靜。這聲音很輕,很緩,仿佛敲門者既想喚醒屋內的人,又極度害怕被旁人察覺。
李雙林瞬間清醒,全身肌肉繃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這個時候,會是誰?
他悄無聲息地翻身下床,赤腳走到門后,沒有立刻開門,也沒有出聲,只是屏住呼吸,透過貓眼向外望去。
門外走廊的光線昏暗,映照出一張蒼老、布滿皺紋、帶著緊張和惶恐的臉。
是趙愛國?那個鎮黨政辦檔案室的管理員,那個他之前兩次看到行為詭異的老科員!
怎么會是他?李雙林的心念電轉。在他被全面監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這個平時沉默寡言、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的人,為什么會深夜冒險來訪?
他猶豫了。這是否是另一個陷阱?王猛玩膩了栽贓陷害,改用這種懷柔接近的策略?
門外的趙愛國見屋內沒有回應,臉上的惶恐之色更濃,他四下張望了一下,眼神如同受驚的兔子,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又抬起手,用更輕、更快的節奏敲了幾下。
“李……李鎮長?睡了嗎?是我,老趙,檔案室的老趙……”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些明顯的顫抖,隔著門板微弱地傳來。
李雙林盯著貓眼里那張寫滿歲月風霜和此刻驚懼的臉,直覺告訴他,這不像是偽裝。那種底層小人物的卑微和恐懼,是演不出來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決定。猛地伸手拉開了房門。
門外的趙愛國顯然沒料到門會開得這么突然,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叫出聲來。他看到門內李雙林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更是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趙師傅?這么晚了,有事?”李雙林側身讓他進來,同時目光迅速掃過空無一人的走廊,然后輕輕關上了門,但沒有反鎖。
趙愛國進了屋,顯得手足無措,雙手緊張地搓著舊工裝的衣角,不敢直視李雙林的眼睛。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勾勒出他佝僂而單薄的身影。
“李……李鎮長,對不住,這么晚打擾您……”趙愛國的聲音依舊發顫。
“沒關系,趙師傅,坐?!崩铍p林指了指房間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則靠在書桌邊緣,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應對突發狀況的姿勢,“找我有什么事?”
趙愛國沒有坐,反而往前湊近了兩步,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有恐懼,有猶豫,最終似乎被一種更大的情緒壓倒。他再次警惕地看了一眼門口,然后用一種近乎氣音的聲調,急促地說道:
“李鎮長,我……我知道您現在難,他們都說是您的問題……但我不信!我看得出來,您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李雙林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哦?趙師傅憑什么這么說?”
“張鎮長……張萬和副鎮長……”老趙提到這個名字時,聲音更低了,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他出事前那天下午,來過檔案室一趟,神情很不對勁,魂不守舍的。他當時……當時在找幾份舊地圖,就是山南頭村那邊的地形圖。我還納悶,他管農業水利的,要那么詳細的老地圖干啥……”
山南頭村地形圖!李雙林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和他昨晚的行動地點完全吻合!張萬和死前也在關注那里!
“他當時還莫名其妙地跟我說了一句話……”老趙回憶著,臉上露出困惑和后怕的神情,“他說……‘老趙,咱們這青云鎮的水,比青源河看著清,底下卻渾得很吶!有些人,胃口太大了,也不怕噎死!’”
李雙林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張萬和這是在暗示鎮里有人貪得無厭!
“我當時沒敢多問,就覺得他怪怪的。”老趙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絲悔恨,“誰知道……誰知道當天晚上他就……就沒了!”
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李鎮長,張鎮長他……或許有些毛病,但本質上不是個壞人??!他……他就是擋了別人的財路了!肯定是!我在這鎮政府待了三十年了,什么事沒見過?有些事,心里明白,不敢說?。 ?/p>
“擋了誰的財路?”李雙林追問道,聲音也不自覺地壓低了。
老趙渾身一顫,臉上露出極度的恐懼,連連擺手:“不能說,我不敢說!那些人……手黑著呢!李鎮長,您……您自己也小心點!我今晚來,就是……就是心里憋得慌,覺得該告訴您一聲,張鎮長他死得冤!您……您是個想干事的好官,可千萬別……別步了他的后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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