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廢棄磚窯廠靜得只能聽見風吹過荒草的簌簌聲,如同無數冤魂在低語。趙國慶將摩托車藏在百米外的樹林里,像一頭潛入獵場的老狼,每一步都踩得極其謹慎。他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的槍套上,冰冷的金屬觸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那條關于徒弟小斌的短信,像一根燒紅的鐵釬,徹底燙穿了他多年來用以自保的龜殼。他不再僅僅是那個渴望安穩退休的老警察,更是一個要為枉死徒弟討回公道的師父。這雙重身份帶來的憤怒與決絕,壓倒了大部分恐懼。
窯洞入口如同巨獸張開的口,黑暗、深邃,散發著陳年塵土和霉菌混合的腐敗氣息。趙國慶在洞口停下,側耳傾聽,除了自己的心跳,只有一片死寂。
“我來了。”他沉聲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窯洞內激起微弱的回音,更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黑暗中,一點微弱的光亮驟然亮起,如同鬼火。手機屏幕的冷光,映照出一張洗去污垢、卻依舊難掩憔悴與風霜的臉。正是那個“流浪漢”,但那雙眼睛,此刻清澈、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趙警官,你很守時?!崩铍p林的聲音低沉而穩定,與之前偽裝時的渾濁沙啞判若兩人。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確認,趙國慶的心臟還是猛地一縮?!袄铈傞L……果然是你?!彼氖种冈跇屘咨衔⑽⑹站o,“你那條短信,是什么意思?小斌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他沒有先問張萬和,而是直接追問小斌。這才是他今夜冒險前來,最核心、最無法抗拒的誘因。
李雙林似乎早有預料,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手機光稍微移開,避免直射趙國慶的眼睛,營造出一種更利于交談的微弱光暈?!摆w警官,小斌警官的事,我深表遺憾。我目前掌握的線索,將他的死與張萬和的死,以及王猛團伙侵吞國家資產的巨案,緊密聯系在了一起。”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趙國慶在黑暗中劇烈起伏的胸膛,繼續用那種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語調說道:“根據我得到的內部賬本記錄,小斌警官犧牲前三個月,曾秘密調查過一筆經由‘碧水藍天’會所流出的、與劉富貴關聯的五十萬不明資金。而在他犧牲前一周,那本私賬上恰好有一筆同樣數目的‘特殊支出’,備注是‘清理門戶’?!?/p>
“清理……門戶……”趙國慶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股腥甜涌上喉嚨。他一直以來的懷疑,被這冰冷的四個字殘忍地證實了!小斌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自己人”滅口!就因為他觸碰了不該碰的錢!
“王猛……劉富貴……我操你祖宗!”壓抑了三年多的悲憤和仇恨,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噴發,趙國慶低吼出聲,眼眶瞬間赤紅,按在槍套上的手因為極度用力而劇烈顫抖。
“冷靜,趙警官!”李雙林低喝一聲,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你失去判斷力,步小斌的后塵!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證據,是能將這群敗類繩之以法的鐵證!”
他不再猶豫,從懷中掏出那個用油布包裹、貼身藏匿的牛皮紙筆記本,鄭重地遞到趙國慶面前。“這就是我說的賬本。里面記錄了王猛、劉富貴等人近兩年來,通過虛報項目、截留專項資金,尤其是‘青城項目’那八百萬補償款,累計侵吞超過一千五百萬公款的詳細記錄!張萬和就是因為發現了這筆巨款的貓膩,找王猛對質,才落得和小斌一樣的下場!”
趙國慶顫抖著接過那本仿佛重若千鈞的筆記本,借著微光,快速翻看起來。那一筆筆觸目驚心的數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后面標注的“分潤”、“封口”,尤其是那筆八百萬后面刺眼的“青城項目專項——已處理”,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更燙在他的心上!
這不僅僅是經濟犯罪,這是一張用金錢和鮮血編織的、籠罩在整個青云鎮上的黑色巨網!
“你……你是怎么拿到這個的?”趙國慶的聲音沙啞不堪,充滿了難以置信。他無法想象,一個被停職、被全城搜捕的鎮長,是如何在龍潭虎穴中拿到這等核心機密的。
李雙林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簡略地將自己如何從張萬和之死發現疑點,如何偽裝潛入老鐵路貨場,如何在被發現后九死一生、僥幸逃脫并拿到賬本的過程,扼要敘述了一遍。他沒有渲染自己的英勇,反而著重描述了當時的兇險與狼狽,但這反而更顯得真實,更具沖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