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月色
雖則蘇行簡已經同她解釋過樊樓設宴那日,蘇玉照是代替喝醉了的他送顧湛到門口,她那會兒也信了,但現下她所看到的,又是什么?
這次難道也是巧合么?
蘇玉照臉上洋溢著笑,雙手背在身后,卻朝前傾身歪著頭仰視顧湛:“若殿下來日有閑暇,定要去淮揚看看,玉照此次同爹爹前去,哥哥還帶我去了一趟臨安,當真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西湖十景更是美不勝收呢?!?/p>
蘇玉照絮絮叨叨地說著,顧湛依舊寡言,只朝南看去,朝蘇玉照口中的淮揚、臨安的方向看去,偶爾點頭應一聲蘇玉照。
蘇玉照卻不因顧湛的“敷衍”感到疲倦,仿佛多年來,早已習慣了顧湛這副態度。
但沈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的目光落在顧湛的側臉上,不遠處的月光落下來,籠罩在他周身,即使他的神情依舊冷淡,那陣冷淡中卻又透露出幾分柔和,并不全然是冷漠。
她手中攥著顧湛的玄色錦文氅衣,看見亭中人影,只覺得氅衣邊緣的柔軟絨毛也變得扎手,她幾欲張口,卻不知該不該張口,張口應當說什么。
夜風吹雪,孤身寥落。
正當此時,有人在背后喚她,“沈良娣?”
沈宓垂眸將自己眸中的淚水斂去,才轉身,那人正是蘇行簡。
蘇行簡看見她懷中的大氅,笑問:“沈良娣是來給殿下送衣裳么?”
沈宓輕輕點頭。
蘇行簡看見了她微紅的眼角,心下明了,有意替她遮掩她在此處站了許久的事實,“沈良娣看起來是剛到,臣也剛到?!?/p>
原先站在亭子中的蘇玉照與顧湛聞聲,亦踅身望過來。
沈宓卻沒敢看,只同顧湛行禮,盡可能學著顧湛,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殿下,您的氅衣?!?/p>
蘇行簡先看一眼沈宓,看見她緊緊抓著懷中氅衣的邊緣,心如明鏡,才朝蘇玉照道:“玉照,我讓你在此處等我,你怎可冒犯殿下?”
顧湛走下臺階,蘇玉照夜跟著下來,站在蘇行簡身邊嘟囔:“我也沒想到會碰見太子殿下?!?/p>
“替孤穿上?!鳖櫿繏咭谎凵蝈祽阎幸律?,在沈宓面前站定。
沈宓依言照做,但顧湛身量高,若要系氅衣的系帶,她夠不著,只能在顧湛耳邊低聲道:“勞煩殿下彎腰?!?/p>
蘇行簡在一邊打圓場:“既然在此處碰見了,不妨找個偏殿,叫宮人送些茶點酒水過來?”
沈宓自知他們之間的話題自己根本插不進去,雖然她阿娘是潤州人,但她長了十八年,并沒有去過潤州,阿爹沒去延州赴任前,她隨家人生活在汴京,后來便去了延州,從前總是聽阿娘說江南風光,卻未曾真正到過。
于是她婉拒了蘇行簡的邀請,尋了個由頭:“不必了,”又看向顧湛,“妾風寒未愈,不想過給諸位,這便告退?!?/p>
沈宓清楚,這是在他們談笑風生時,自己保全體面的唯一方式。
但她并未感染風寒,顧湛是知道的,她說完這句,顧湛略蹙眉看向她。
沈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顧湛,這是要留她么?
她抬眼看向顧湛,心中不免泛起期待,又看見顧湛抬手,落在她肩頭。
漫天飛雪,只是一觸,卻在她心中奏起密密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