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越過省立醫蘇嵐所在的病房窗臺,斜斜地淌進病房,在地板上投下一塊被窗框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光斑。消毒水的氣味像無孔不入的幽靈,混著蘇嵐病床邊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在空氣里織成一張沉悶的網。我坐在床邊的折疊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蘇嵐微涼的手背,目光落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心里滿是焦灼。
蘇嵐上午跟我說的那些話我并沒有在意。我當時只是有點詫異,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蘇嵐的身體才是第一位的。現在想來,當時真的是看了一場大戲。
當時我滿心滿眼都是蘇嵐的病情,只盼著她能早點好起來,其他的人和事,實在沒多余的精力去琢磨。
病房里很靜,除了監護儀的聲響,就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救護車鳴笛聲,遙遠而急促。蘇嵐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時不時輕輕顫動一下,眉頭也總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穩的夢。我起身給她掖了掖被角,剛想坐回椅子上,隔壁病床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騷動,像平靜的湖面驟然投進了一塊巨石。
中間隔著一道醫用布簾,看不見那邊的情形,但那突如其來的胡言亂語,卻像針一樣扎進耳朵里,還嚇了我一跳。是那個小男孩的聲音,一會兒是哭嚎,一會兒是嘶吼,夾雜著“別抓我”“放開我”之類的短句,每一個字都透著痛苦。緊接著,是身體劇烈掙扎時與床單摩擦的“窸窸窣窣”聲,手腳拍打床板的“砰砰”聲,還有他急促得像是要喘不上氣的粗重喘息,每一聲都撞在人心上,讓人莫名發緊。
我下意識地往布簾方向瞥了一眼,心臟跟著提了起來。布簾被他掙扎的動作帶得輕輕晃動,透過縫隙,能隱約看到床板在劇烈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快快快,給師傅打電話!”隔壁突然傳來一個年輕男孩焦急的喊聲,帶著抑制不住的慌亂。
“我這就打,這就打!”另一個男人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伴隨著手機屏幕解鎖的“咔噠”聲,還有翻找聯系人時的急促滑動聲。
沒過幾秒,一陣熟悉的微信電話鈴聲就傳了過來——是那種很常見的vx電話旋律,在這緊張的氛圍里,卻顯得格外突兀。鈴聲響了沒兩下就被接通了,不等對方說話,這邊的年輕男人就急吼吼地喊了起來:“師傅!您快想想辦法!他這邊又開始折騰了,比上次還厲害!”
他的聲音帶著著急和驚慌,握著手機的手想必都在發抖。旁邊另一個男孩也趕緊補充:“師傅,他現在胡言亂語的,掙扎得特別厲害,我們倆都按不住他,您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后傳來一個老太太聲音,語速慢悠悠的:“別急,別急,我聽聽?!?/p>
話音剛落,隔壁就傳來一陣更劇烈的撲騰聲,病床的吱呀聲幾乎變成了持續的尖叫,小男孩的聲音也陡然拔高,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你們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嗎?”老太太的聲音再次傳來,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像是在跟誰對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孩子還小,經不起折騰,我知道你們是他身上護著他的?!?/p>
她這話一出口,我心里就咯噔一下。這說辭,倒真有點同行的架勢——她一開口就對著“看不見的東西”喊話,顯然是知道這個小男孩是身上有靈體,但從喊話的內容來看,這個老太太很顯然是沒弄明白他身上是個啥,或者說她沒有這個認知。
但緊接著,小男孩的掙扎并沒有絲毫減弱,反而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樣,反而掙扎的更厲害。
“怎么樣?你們才肯放過他?”老太太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談判的意味。
電話那頭突然陷入了沉默,只有小男孩斷斷續續的哀嚎和病床的吱呀聲在病房里回蕩。這沉默來得突兀,卻又在情理之中——按照我這近一年的經驗,這多半是身上有靈體,老太太在借著這片刻的停頓,跟附在孩子身上的“東西”溝通。
我靠在椅背上,升起了看戲的心態。這近一年來的經歷。我也算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東西,也摸清了些門道。出馬仙這行當,真有本事的,雖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樣,反正肯定不是這樣,絕不可能讓那些東西反而更激動。
約莫過了半分鐘,那沉默才被老太太的聲音打破:“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這樣吧,我現在就把這孩子收為我的弟子,賜他法號玄清,以后他就是我門下之人。你們看在我的薄面上,別再折騰他了,速速離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