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深處,時光仿佛被書卷的塵埃與幽靜凝固,流淌得格外緩慢。
這里是長留最為古老、也最為重要的所在之一,高聳至穹頂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層層疊疊,向幽暗深處延展。空氣里彌漫著紙張特有的、略帶苦澀的香氣,混合著防蛀的淡淡藥草和若有若無的檀木味道。陽光透過高處幾扇狹長的琉璃窗,切割出幾道斜斜的光柱,億萬微塵在光柱中無聲飛舞,如同被驚擾的、金色的夢境。
骨頭跟著白子畫,穿行在巨大的書架之間。腳步聲落在厚重的地板上,發出空曠的回響,又被四周無盡的書卷悄然吸去。他的腳步很穩,不快不慢,偶爾在某個書架前停下,修長的手指拂過書脊,目光掃過那些或新或舊、或厚重或單薄的書冊,最終準確無誤地抽出其中一卷。
那是一卷用某種暗青色獸皮包裹的書冊,邊緣已有些磨損,書頁泛著陳舊的黃褐色,顯然年代久遠。
“在這里?!?/p>
他低聲說著,引著她來到靠窗的一處僻靜角落。那里有一張寬大的長條書案,案上已纖塵不染,顯然是有人時常打掃,或是……他早已吩咐人準備過。案旁是兩把簡單的木椅,窗外的日光正好傾瀉在案上,明亮卻不刺眼。
白子畫將那卷獸皮書冊輕輕放在書案一端,自己并未立刻落座,而是走到旁邊的書架,又取來幾卷顏色、材質各異的竹簡或紙質卷宗,一一放在那獸皮書冊旁邊。然后,他才在書案一側的椅子上坐下,抬眼看向還站在幾步之外的骨頭。
“坐。”他示意她對面的位置,語氣尋常,仿佛只是最普通的邀請。
骨頭走過去,在那張椅子上坐下。木椅很結實,椅背挺直,并不算舒適,卻莫名給人一種安穩感。她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卷攤開的獸皮書冊上。上面的文字并非如今六界通用的文字,而是一種更加古老、筆畫繁復扭曲的符文,夾雜著一些抽象的圖畫,描繪著祭祀、封印、天地異象等場景,透著一股蠻荒而神秘的氣息。
“這是上古巫祝一族用于記載重大秘典的文字,”白子畫的聲音在對面響起,平靜無波,如同在陳述一個事實,“與南疆現今流傳的一些古語同源,但更為艱深。旁邊這幾卷,是長留歷代先賢嘗試破譯的注解與推測,但大多殘缺不全,說法也多有矛盾?!?/p>
骨頭伸出手,指尖懸在那泛黃的書頁上方,并未觸碰。她能感覺到,這書卷本身似乎就蘊含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古老晦澀的靈力波動。那些扭曲的符文,有些竟讓她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似曾相識的悸動,仿佛沉睡在血脈深處的某種東西,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巫祝一族……”她低聲重復,眉頭微蹙,“與……妖神之力有關?”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在只有他們兩人的場合,提及這四個字。盡管聲音很輕,近乎耳語,但在這絕對寂靜的藏書閣深處,依舊清晰可聞。
白子畫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深邃的眼眸在從窗外斜射進來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將旁邊一卷較為清晰的、以通用文字書寫的注解卷宗,推到她面前。
“上古時期,神、魔、人、妖乃至諸多異族并立,界限并非如今日這般分明。巫祝一族,據傳是第一批與天地溝通、掌握祭祀與自然之力的人類先民,其中天賦卓絕者,甚至能窺探部分天地規則與神力本源?!彼Z速平緩,娓娓道來,像是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妖神之力,源于天地初開時的混沌本源,是世間最原始、也最狂暴的力量之一。巫祝一族的某些禁忌秘典中,或許記載了與之相關的、更為古老的封印術法,或是……某種試圖理解、甚至引導這種力量的嘗試。”
他的手指,輕輕點在那獸皮書冊的一處圖畫上。那圖畫描繪的似乎是一場宏大的祭祀,無數模糊的人影匍匐在地,中心是一個巨大的、難以名狀的扭曲光團,光團周圍刻畫著復雜到令人眼暈的符文鎖鏈。
“這卷‘荒祀紀略’,據考是巫祝一族某位大祭司的手記殘卷,記載了一次失敗的、試圖溝通‘混沌之源’的祭祀。其中提到了一些特殊的符文、靈陣,以及……獻祭者的‘靈質’要求。”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目光從書頁移開,重新看向她,聲音低沉了幾分,“與你體內那股力量的某些特性,有模糊的對應之處?;蛟S,能從中找到一些線索,關于那力量的本質,或者……更穩妥的疏導壓制之法。”
骨頭的心微微一沉。混沌之源……獻祭……靈質要求……每一個詞,都帶著不祥的陰影。她體內的那股力量,果然與這些古老而危險的東西聯系在一起。
她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拿起了那卷通用文字的注解,目光落在那些略顯潦草、顯然出自不同年代、不同人之手的筆記上。有的地方被朱筆圈出,旁邊批注著“疑似封印陣眼”、“符文第三變體,威力未知”;有的地方則被直接劃掉,寫著“謬誤”、“臆測”。卷宗邊緣,還有一些更細小的、筆跡清峻有力的批注,顯然是后來添加的,邏輯清晰,引經據典,試圖從這些混亂矛盾的記錄中,梳理出可能的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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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清峻的筆跡,她認得。是白子畫的。
他早已在這些故紙堆中,獨自尋覓、辨析、推演了許久。為了她,或者說,為了“她”。
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說不清是酸澀,是沉重,還是別的什么。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文字上,試圖去理解那些艱深的描述、矛盾的猜測、以及他留下的那些冷靜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