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殿內(nèi)的靜默,因那一碗桃花羹和一句石破天驚的追問,而顯得格外粘稠且意味深長。白子畫那一個極輕的點頭,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骨頭平靜無波的心湖里,漾開了一圈又一圈難以平息的漣漪。
她幾乎是有些慌亂地避開了他那過于深沉的目光,埋頭將剩下的桃花羹吃得一干二凈,連碗壁都刮得干干凈凈,仿佛這樣就能掩飾內(nèi)心的兵荒馬亂。羹湯依舊香甜,可落入腹中,卻品出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沉重。
白子畫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放下碗勺,才起身,動作自然地收拾了碗盞,轉(zhuǎn)身走向殿外清洗。他步履從容,背影挺拔如松,仿佛剛才那個泄露了一絲脆弱情緒的人并非是他。
骨頭望著他的背影,心里亂糟糟的。手抖?他那樣的人,怎么會手抖?是因為救她消耗太大,還是因為……別的?那個“別的”念頭讓她心頭發(fā)慌,不敢深想。她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把這些紛亂的思緒拋開。自己是骨頭,灑脫不羈的骨頭,怎么能被一碗羹湯、一個眼神就攪亂了心神?
可是,心底某個角落,卻有個聲音在微弱地反駁:若真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陌生人,他何必如此?
這種矛盾的情緒讓她坐立難安。絕情殿太安靜了,安靜得讓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她需要熱鬧,需要煙火氣,需要去一個能讓她暫時忘記白子畫那復(fù)雜眼神的地方。
打定主意,骨頭“噌”地站起來,幾步走到殿外,對著正在桃樹下靜立,看似賞花實則不知在想什么的白子畫說道:“喂,白子畫,我要下山。”
白子畫轉(zhuǎn)過身,眸中已恢復(fù)了一貫的清冷,仿佛方才偏殿內(nèi)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下山?去何處?”
“去長留山下最大的市集!”骨頭說得理直氣壯,“躺了這么久,骨頭都僵了,得去沾沾人氣兒。再說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雖然桃花羹很美味,但畢竟清淡,“我想吃凡間的美食了,烤雞、醬肘子、糖人兒……”
她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故意說得又俗又饞,試圖打破兩人之間那種古怪的氛圍。
白子畫靜靜地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他豈會看不出她是在借故逃離,市集的熱鬧,或許能沖淡她心頭的困惑與悸動。他本可拒絕,絕情殿需要清靜,她體內(nèi)的咒印也需觀察。但看著她那雙努力裝作無事、卻難掩一絲慌亂的眸子,他心中微嘆。
或許,讓她去走走,也好。
“可。”他淡淡吐出一個字。
骨頭沒想到他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笑容:“那我現(xiàn)在就去!”
“且慢。”白子畫叫住她。
骨頭腳步一頓,心想果然沒那么容易,肯定要囑咐一堆規(guī)矩。
卻聽白子畫道:“我與你同去。”
“啊?”骨頭徹底愣住了,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么?你跟我一起去?去……去市集?”她無法想象,長留上仙、清冷出塵的白子畫,混跡在摩肩接踵、叫賣聲不斷的凡間市集里,會是怎樣一幅驚悚的畫面。
“嗯。”白子畫神色不變,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日天氣不錯,“你傷勢初愈,獨自下山,我不放心。”
“我沒事了!真的!”骨頭連忙保證,“那點小傷,早就好了!我保證不惹事,吃完就回來!”
“市集龍蛇混雜,你靈力雖復(fù),神識未穩(wěn),易受沖撞。”白子畫的理由聽起來無可辯駁,且?guī)е蝗葜靡傻囊馕叮耙次遗c你同去,要么,留在絕情殿靜修。”
骨頭:“……”這根本就是沒得選!
她看著白子畫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忽然覺得,這位上仙在某些方面,真是固執(zhí)得可怕。她垮下肩膀,有氣無力地道:“好吧好吧,一起去就一起去。”心里卻暗自嘀咕:跟這么一尊大佛一起去,還能愉快地逛吃逛喝嗎?怕是所到之處,方圓十丈都要自動清場吧?
然而,事實證明,骨頭想多了。
當(dāng)白子畫換下一身標(biāo)志性的雪白長袍,穿上了一襲看似普通、實則用料極為講究的月白常服,并用術(shù)法將自身那過于耀眼的仙氣和威壓收斂到極致后,他看起來,雖然依舊俊美得不像凡人,氣質(zhì)清冷卓絕,但至少不會讓人一眼就聯(lián)想到“神仙下凡”,頂多像個出身極高、修養(yǎng)極好的富貴公子或是隱世修士。
兩人并肩下山,并未御劍,而是沿著山道步行。一路上,骨頭故意走得很快,東張西望,試圖擺脫身邊這人帶來的無形壓力。白子畫則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既不會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又不會靠得太近讓她不適。
長留山下的市集果然熱鬧非凡。還未走近,各種喧囂聲、叫賣聲、食物的香氣便混雜著撲面而來。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攤販云集,賣布的、賣雜貨的、耍猴戲的、算命的……應(yīng)有盡有。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