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彧卿離去后的幾日,絕情殿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這份平靜之下,涌動著只有當事人才能感知的暗流。那場短暫卻激烈的交鋒,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漣漪久久未散。
骨頭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她依舊會去授課,指導弟子修煉,但課余時間,更多是獨自一人待在偏殿,或是靜坐調息,或是翻閱白子畫為她尋來的那些無關風月、只講道法自然的典籍。她不再主動提及過去,甚至有意回避任何可能引發聯想的話題。然而,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卻時常掠過一絲深思與掙扎。
白子畫將她的變化看在眼里。他沒有急于靠近,也沒有出言安撫,只是將那份無微不至的關照融入更細微處。清晨她推開房門時,廊下會放著一盆用晨露澆灌、開得正好的幽曇花;夜深她從藏書閣回來時,桌上總會有一盞溫熱的安神茶;她修煉時若有凝滯,他總能在恰當的時機,以探討道術為名,不著痕跡地點撥一二。
這種沉默的守護,像春雨,潤物無聲。
這日午后,陽光正好。骨頭坐在院中那棵巨大的桃花樹下,手中捧著一卷陣法圖譜,目光卻有些飄忽。春風拂過,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綴了她滿身。她沒有拂去,只是怔怔地看著掌心一片完整的花瓣出神。
白子畫從殿內走出,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少女坐在繽紛落英中,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迷茫,陽光透過花枝的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美好得如同幻境,卻又透著一股易碎的脆弱感。
他腳步頓了頓,沒有立刻上前打擾。這幾日,他能感覺到她內心的天人交戰。東方彧卿的出現,強行將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血淋淋的過往撕開了一個口子。她說不愿被過去拖垮,但那些模糊的輪廓和尖銳的指控,又豈是那么容易釋懷的?她需要時間,去消化,去分辨,去重新定位自己與這個世界、與他的關系。
他轉身,悄然取來一張古琴,在離她不遠的石桌旁坐下。修長的手指輕撫琴弦,未成曲調,先有清越的幾聲泛音流淌而出,打破了庭院的寂靜。
骨頭被琴音驚醒,抬眸望去。只見白子畫一身素白道袍,坐于桃樹下,低眉信手,撥動琴弦。他沒有看她,神情專注而平和,仿佛彈琴只是隨心之舉。
琴音初時有些散漫,如同山間隨意流淌的溪水,叮咚作響,不成章法。但漸漸地,音律開始匯聚,變得舒緩、悠遠,像春日融雪的涓涓細流,像清晨林間的鳥鳴風語,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寧靜力量。這不是什么名曲,甚至談不上有多高的技巧,只是即興而發,卻奇異地貼合了此刻庭院中的氛圍,也熨帖著她紛亂的心緒。
骨頭放下手中的書卷,閉上眼,靜靜聆聽。琴音仿佛有魔力,將她腦海中那些混亂的碎片、東方彧卿尖銳的質問、白子畫沉痛的眼神……一點點撫平。她不再去強迫自己思考對錯,不再去糾結過往的真偽,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片寧靜的音律之中。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融入風中。
骨頭緩緩睜開眼,發現白子畫不知何時已停下動作,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溫和。
“這曲子……”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久未說話的微啞。
“隨手而彈,尚無曲名。”白子畫淡淡道,“你若喜歡,可為之取名?!?/p>
骨頭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他手下的古琴上:“我只是覺得……心里好像安靜了些。”
白子畫唇角微不可察地揚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心若煩亂,強求靜心,反落了下乘。不如聽之任之,如同這庭前落花,風來則舞,風止則息,自有其章法。”
骨頭若有所思。是啊,她這幾日強行壓抑內心的波瀾,試圖表現得渾不在意,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強求”?反而讓自己更加疲憊。或許,真該像他說的,接納這份混亂,讓它自然地來,也讓它自然地去。
她站起身,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古琴上:“我能試試嗎?”
白子畫有些意外,隨即頷首,起身讓開位置。
骨頭坐下,學著他的樣子,將手指放在冰涼的琴弦上。她從未接觸過琴,動作笨拙而生澀。她試著撥動一根弦,發出一個單調的音符。然后,是另一根。不成調的音符斷續響起,雜亂無章。
若是旁人,只怕要覺得刺耳。但白子畫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她專注而認真的側臉,眼神柔和。她能主動嘗試,愿意接觸新的事物,這本身就是一個積極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