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沼澤重歸死寂。三具可怖的血煞尸傀被李奕辰舉手間“抹除”,只余下漩渦中心緩緩分開的泥漿,與那自其中升起的身影。
那并非什么猙獰怪物,反而是一個人。
一個身披破爛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麻布長袍的人。身形佝僂,瘦骨嶙峋,裸露在外的皮膚呈一種不健康的灰白色,布滿了暗紅色的、如同血管或樹根般凸起的紋路。他的頭發稀疏花白,凌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面孔,只露出一個尖削的、毫無血色的下巴。
他懸浮在血池漩渦之上,腳下泥漿翻涌,卻不沾分毫。周身沒有絲毫法力波動,也無強橫氣息,但那種與整個血池、與這片死煞之地渾然一體的感覺,卻讓人更加心悸。仿佛他不是站在血池之上,而是……這血池本身的一部分,是其意志的化身。
李奕辰的墨色化身靜立于對岸,與其遙遙相對。雙方都沒有立刻開口,只有粘稠的血腥與死寂之氣,在無聲地流動、對峙。
凌清墨屏住呼吸,躲在遠處的亂石后,死死盯著那道身影,心臟狂跳。這人……難道就是煉制“血墨”的幕后黑手?是他害了哥哥?是他盜走了歙硯?
“有趣。”良久,那佝僂身影率先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如同兩片砂紙摩擦,在這死寂的沼澤中顯得格外刺耳。“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抹殺我的‘血傀’,閣下倒是好手段。這寂滅之意……不是此界應有的法門。你是誰?從何處來?”
他說話時,微微抬了抬頭,凌亂的發絲下,隱約露出一雙眼睛——那是一雙完全被暗紅色充斥、看不到眼白與瞳孔的眼睛!目光冰冷、渾濁,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與……貪婪?
李奕辰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漠地看著他,仿佛在審視一件死物。“你身上的‘墨’氣,與那些血傀同源,卻駁雜不純,強行融合生魂血氣,污染了本源。你便是煉制‘血墨’之人?還是……只是個守爐的奴仆?”
“奴仆?”那人嘶啞地笑了起來,笑聲如同夜梟,充滿了怨毒與瘋狂,“哈哈……奴仆?是啊,是奴仆!我是這血池的奴仆,是這萬千怨魂的奴仆,更是……那墨靈的奴仆!”他猛地抬手,指向自己胸口,那里的暗紅紋路驟然亮起,如同活過來的蚯蚓在皮下蠕動,“但很快……很快就不是了!”
墨靈!果然與“墨靈”有關!凌清墨瞳孔一縮。
“哦?”李奕辰語氣依舊平淡,“你也是‘契約’者?看你這模樣,倒像是契約反噬,行將就木之人。”
“反噬?哈哈……是啊,反噬!”那人狂笑,聲音中卻帶著無盡的悲涼與恨意,“凌家那些蠢貨,守著寶貝當祖宗,世代為奴!我不甘!憑什么我們王家就要世世代代為他凌家守墓?憑什么他們能得‘墨’力,我們就只能是看門狗?我要掌控這力量!我要用這血墨,重煉己身,打破這該死的契約!”
王家!守墓!凌清墨心頭劇震!難道……這人是……王伯?那個從小看著她長大、總是沉默寡言、負責看守凌家祖祠后山禁地的……王伯?他不是在那場變故中……死了嗎?難道……
“所以,你盜了凌家的歙硯,借其中殘留的‘源墨’氣息,在此地布下這血煉大陣,以萬靈精血怨魂為薪,試圖煉制屬于你自己的‘墨’?”李奕辰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可惜,你根基太淺,對‘墨’之道一知半解,更不知契約反噬之可怖。強行融合駁雜血氣怨魂,非但未能掌控墨力,反而被其污染了神魂與肉身,成了這不人不鬼、依賴血池茍延殘喘的怪物。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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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王伯”(如果他還是的話)嘶聲咆哮,周身暗紅紋路光芒大盛,腳下血池隨之劇烈翻騰,“我是失敗了!但我找到了新的路!只要……只要我能得到‘鑰匙’,打開那扇門,我就能擺脫這一切!我能得到真正的、純粹的力量!”
“鑰匙?”李奕辰眼中幽光微閃,“你指的是……凌家那個身負‘墨痕’的丫頭,還是……那塊沾染了‘源墨’氣息的歙硯?”
“都是!都是鑰匙!”“王伯”眼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墨痕是血脈之鑰,歙硯是信物之鑰!二者合一,加上此地匯聚的血煞之力,就能強行叩開那扇門!我本已快要成功……都是凌鋒那小子!壞我大事!不過……沒關系。”他突然陰惻惻地笑了起來,目光越過李奕辰,似乎穿透了霧氣,鎖定了凌清墨藏身的方向,“他逃不掉,他的妹妹……也逃不掉。我聞到了……她身上那甜美的、純粹的……‘墨痕’的氣息……”
話音未落,“王伯”猛地張開雙臂!腳下血池瞬間沸騰!無數暗紅色的、由精血怨魂凝聚而成的觸手,如同狂蟒出洞,鋪天蓋地地朝著李奕辰與凌清墨藏身的方向席卷而來!比之前那三具血煞尸傀的威勢,恐怖了何止十倍!滔天的血煞怨氣,幾乎將這片空間化為了森羅地獄!
李奕辰眼中寒光一閃。“找死。”
他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墨色化身反而迎著那漫天血觸,一步踏出!周身墨色光華驟然內斂,凝聚于指尖,化作一點極致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與存在的……“墨點”!
“歸虛。”他輕吐兩字,指尖點出。
那一點墨點無聲無息地沒入了漫天血觸之中。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能量的對撞。所有接觸到那一點墨點的血色觸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雪花,無聲無息地……“消融”了。不是被摧毀,而是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被徹底“抹去”了存在的概念!并且,這種“抹除”如同瘟疫般,沿著血色觸手的連接,朝著“王伯”本人閃電般蔓延而去!
“不——!”“王伯”發出驚恐的尖叫,他能感覺到,自己與血池、與那些怨魂精血之間的聯系,正在被一種他無法理解、無法抵御的力量強行切斷、抹除!他賴以生存、死亡力量源泉的一切,在這股力量勉強,脆弱得如同紙糊一般!
他瘋狂地催動腳下血池,試圖阻擋。但那“抹除”的力量太過霸道,所過之處,一切皆成虛無!轉眼間,那道墨色的“死亡”之線,已蔓延至他的腳下!
“我是不會死的!我是這血池的主人!我……”“王伯”的嘶吼戛然而止。他低頭,看著自己從腳尖開始,如同沙雕般寸寸瓦解、消散,化為最基本的虛無。他甚至感覺不到痛苦,只有一種徹骨的、對“消失”本身的恐懼。
最后一刻,他猛地抬頭,那雙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李奕辰,發出一聲怨毒到極點、也絕望到極點的嘶鳴:
“你……會后悔的!那扇門……不是希望……是……是……”話音未落,他的整個身影,連同腳下與之相連的部分血池,都在那一點墨色的侵蝕下,徹底歸于虛無。
漫天血色觸手崩散,化作漫天血雨,但在落下之前,也被殘留的寂滅之力凈化、蒸發。偌大的血池,以“王伯”消失處為中心,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的區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勺子挖掉了一塊。那種黏稠的、令人作嘔的血煞怨氣,也隨之消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