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舊未停。渝州城東,青石巷的路面被積水和泥濘攪和得一片狼藉。兩旁低矮的鋪面大多門窗緊閉,只有幾家賣雜貨舊物的,支著破舊的雨棚,店主無精打采地守著冷清的攤位。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一股若有若無的……陳年墨錠混合著朽木的氣息。
凌清墨撐著油紙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巷子里。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冰冷刺骨,卻遠不及她心中的寒意。譚齋主那驚懼的眼神、“血沁墨心”與“影墟”的駭人說法,如同鬼魅般纏繞在她的心頭。兄長昏迷前的慘狀、額間莫名的灼痛,都在提醒她,凌家正被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她的目光謹慎地掃過兩旁。“青石巷最里間,有個擺攤修硯的年輕人”——譚齋主的話在耳邊回響。“墨硯先生”……聽起來不像什么世外高人,倒像是個落魄的手藝人。但譚齋主提及他時那種諱莫如深的語氣,又**讓她不敢小覷。
巷子盡頭,光線愈發昏暗。一處幾乎被兩旁屋檐滴水完全遮蔽的角落里,一個極其簡陋的攤位映入眼簾。一張褪色的舊木桌,上面雜亂地擺放著幾方殘缺破損的硯臺、幾塊形狀不一的磨石、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桌旁插著一桿布幌,被雨水打濕,緊貼著旗桿,只能隱約看到一個墨色的“奕”字。
攤位后,一個身著半舊青布長衫的年輕人,正背對著巷口,低頭專注地打磨著手中的物事。他的身形頎長卻略顯單薄,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周身的喧囂與潮濕都與他無關。雨水順著破舊的棚檐滴落,在他腳邊濺起細小的水花,卻絲毫不影響他手下的活計。
凌清墨停下腳步,隔著幾步的距離,微微喘息著。她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心頭——就是這里了。這個人,或許就是譚齋主口中那個“或許知曉些旁門左道”的“墨硯先生”。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忐忑,正要上前開口。
就在這時,那青衫年輕人卻仿佛背后長了眼睛一般,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頭也不回,淡淡地開口,聲音清朗卻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疏離感,穿透雨聲,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雨天路滑,姑娘尋人還是避雨?”
凌清墨心中一凜。她腳步極輕,此人竟能察覺?她穩了穩心神,上前一步,福了一禮:“可是‘墨硯先生’當前?小女子凌清墨,冒昧打擾,有要事請教。”
年輕人緩緩放下手中的工具和那塊已被打磨得初現溫潤光澤的硯石,磚過身來。
一張頗為清俊的面孔映入凌清墨眼簾。年紀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眉眼疏淡,鼻梁挺直,嘴唇薄而輪廓清晰。他的臉色有些過分的蒼白,仿佛久不見日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瞳孔是一種極深的墨色,沉靜得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出絲毫波瀾,卻又仿佛能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當他的目光落在凌清墨身上時,她竟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額間那道“墨痕”隱隱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悸動?
“不敢稱‘先生’。”年輕人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語氣依舊平淡,“陋巷謀生之人,姓李,李奕辰。姑娘有何見教?”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凌清墨緊握的袖口(那里藏著那半塊殘硯),又在她額間不易察覺地停留了一瞬,眸色似乎微微深了一分。
凌清墨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變化,心中一動。她不再猶豫,從袖中取出那用錦緞包裹的殘硯,小心地放在木桌上:“李……公子。小女子想請教此物。”
錦緞掀開,那半塊布滿暗紅“血絲”的歙硯殘片,靜靜地躺在陳舊的木桌上,與周圍那些普通的破硯形成了鮮明而詭異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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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奕辰的目光落在殘硯上,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但他周身那種淡然的氣息,卻似乎在這一剎那凝滯了一瞬。他沒有立刻伸手去拿,只是靜靜地看著,仿佛在審視一件極其尋常又極其不尋常的物事。
雨聲淅瀝,巷子里一片寂靜。良久,他才緩緩抬起眼,看向凌清墨:“‘血沁墨心’……凌姑娘,此物兇煞,沾染因果極重。你從何處得來?”
他果然認得!而且,一口便道出了“血沁墨心”之名!凌清墨心中既驚且喜,連忙將兄長凌鋒失蹤前后、送回殘硯、昏迷不醒,以及去“汲古齋”詢問得知“影墟”等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只隱去了自己額間“墨痕”的異狀和譚齋主提及他時的具體言辭。
“……如今家兄命懸一線,大夫束手無策,只道是‘邪氣侵體’。小女子聽聞李公子見識廣博,或知化解之法,亦或知這‘血沁墨心’與‘影墟’的關聯?還望公子不吝賜教!”凌清墨語氣懇切,眼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與期盼。
李奕辰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極有節奏的細微聲響。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殘硯之上,似乎能穿透那冰冷的石質,看到其內里蘊含的詭秘力量。
“邪氣侵體……不錯。”他淡淡道,“此物所沾染的,非尋常陰邪,而是一種更為本質的‘蝕’之力。源自‘墨’,卻走向了毀滅與瘋狂的歧路。你兄長接觸此物,心神被其中殘留的瘋狂意念所侵,加之此物本身就如同一個‘坐標’,會不斷吸引周遭游離的陰穢之氣匯聚,故而生機被不斷蠶食。”
他抬起眼,看向凌清墨:“至于‘影墟’……那是一個被‘墨’之法則扭曲的禁忌之地,傳說與古老的‘墨靈契’有關。‘血沁墨心’,或許便是打開或指向‘影墟’的‘鑰匙’碎片之一。凌姑娘,你兄長卷入的,恐怕遠非尋常的盜寶或仇殺,而是涉及到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存在與契約。”
他的話語平靜無波,卻字字句句都敲在凌清墨的心尖上。“蝕”之力、“坐標”、“鑰匙”、“墨靈契”……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個更加龐大、更加危險的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