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山月唯一可下筆潑墨的東西。
她從火中而來,對“火”的滾燙與無情、跳脫與強勢,感知得一清二楚。
四尺宣上,濃墨淡染,并未有二色,只有黑白,墨為黑,紙為白,筆鋒遒勁抒發張力。
這個張力,就是‘火’。
一團誕生于宣軟白紙紙上的、跳動的火焰,只依賴于下筆輕重、墨痕淺淡,便渾然天成地展現出一團囚禁于壁爐狹小空間中、熊熊燃燒的怒氣!
是的,怒氣!
此畫之中,藏有沖天的怒氣!
米大家腿腳不便,卻仍杵拐轉身,堅持正身細看。
“舉人之女”文氏探身來看,壓低聲音輕嗤一聲:“不過是胡亂涂抹的畫,寫生寫意皆無,火什么火”
“蠢貨。”米大家銀白胡須一翹,罵起人毫不留情:“街上擺攤的畫工能精細得把你頭發絲都畫出來!但,那能賣多少銀子!?十五個銅子?還是十個銅子呀?都不夠吃一碗大排雪菜面!——這幅畫,老夫愿意出二十兩買下。”
文氏仍舊不服:文無。
何五媽極為識時務地雙手奉上印泥。
米大家將私章印在山月的《火雪融合圖》上,空白處赫然多了個一個“米”字。
米大家將畫扯給身后隨侍的小廝:“待回京后,好好裝裱一番,便充作老夫這幾日在鎮江府采風的畫作!”
就,就這么堂而皇之地搶走別人的畫兒?!
隨侍山月的秋桃半天合不上嘴。
“舉人之女”文氏亦震驚詫異,片刻之后,神色恢復自然,想通后就能理解了:這畫在那柳山月手上不過賣價二十兩,可若放在米大家手上,那便是無價,指不定還可流芳百世,真論起來,柳氏還應感謝米大家呢!——這也常見,前輩大家搶后輩的作品著名立身,無論是畫畫,還是詩詞歌賦,都不算奇聞。
何五媽警惕地關注著山月的神色與舉動。
只見被搶走畫后,山月先是驚愕抬眸,跟著眼角便染著一抹淚意,茫然地看向米大家后,又將視線無助地環視一圈,仿佛在尋找為自己做主的人,姑娘見無人搭腔,便認命似的緩緩低下頭,再無過多言語。
何五媽暗自頷首。
作畫一試了結,雖未評定出一二三名來,大家卻也知道誰的畫技更得東家喜愛。
自堂屋回廂房路上,“舉人之女”文氏因輸了畫有些不愉;蘭氏沉默寡言地垂眸走在最后;只有顧氏噙著溫和謙遜的笑意與山月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
小姑娘極為分寸,只說風花雪月,決口不談要緊的事項:“松江府,我是去過幾次的,面筋釀肉好吃,梅酒喝起來甜甜的,后勁卻大,是有些醉人。”
堂屋回廂房有些遠,還要露過一處僻靜的庭院。
雖整座堡樓都稍顯寂寥,但這處庭院最為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