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透過繁密的枝葉,在陳默臉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他像一具被遺棄的破舊人偶,癱在潮濕腐葉鋪就的地面上,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已耗盡。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從骨髓深處蔓延開來,冰冷而尖銳。血液似乎已經(jīng)流干,只剩下一種空洞的虛弱感。意識在黑暗的深淵邊緣沉浮,僅憑一絲不滅的求生本能,勉強維系著與這個世界的最后聯(lián)系。
懷中,蘇雨蟬冰涼輕飄的身體,是這無邊痛苦中唯一的、微弱的錨點。她的氣息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卻奇跡般地沒有熄滅。這微弱的存在感,是支撐陳默沒有徹底沉淪的最后力量。
不能死在這里……至少……不能讓她死在這里……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搖曳的星火,微弱,卻頑固。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刻鐘,或許是一個時辰。山澗的寒意和傷口持續(xù)的刺痛,終于將陳默從深度昏迷的邊緣一點點拽回。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視野中是一片旋轉(zhuǎn)的、墨綠色的樹冠和慘白的天空。他嘗試動彈,卻引來一陣更劇烈的咳嗽,帶著鐵銹味的黑血從嘴角溢出。
他還活著。但狀態(tài)糟糕到了極致。經(jīng)脈寸斷,丹田枯竭,神魂受損,生命精元因連續(xù)搏命而近乎枯竭。比以往任何一次重傷都要徹底。若非最后關(guān)頭突破至練氣六層,根基更加雄厚,加之暗燼煞力異乎尋常的凝練和韌性,他早已形神俱滅。
必須立刻療傷!否則,光是失血和傷勢惡化,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掙扎著,用尚能活動的右臂,支撐起上半身,靠坐在一棵粗糙的古樹根部。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盡了他殘存的所有力氣,眼前陣陣發(fā)黑。他首先檢查蘇雨蟬的情況。她依舊昏迷,臉色蒼白得透明,呼吸微弱,但脈搏尚存。他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相對干燥的落葉上,扯下自己破爛衣衫中還算干凈的內(nèi)襯,蘸著冰涼的澗水,輕輕擦拭她臉上和手臂上的血污,露出下面縱橫交錯的傷痕和淤青。每一道傷痕,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玄陰宗……此仇不共戴天!
現(xiàn)在不是憤怒的時候。活下去,才有報仇的資格。
他盤膝坐好,摒棄所有雜念,首先嘗試運轉(zhuǎn)《上清大洞真經(jīng)》。那絲微弱的祥和暖流,如同干涸河床中的細(xì)流,艱難地流淌過破碎的經(jīng)脈,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卻也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勉強護住心脈,驅(qū)散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效果微乎其微,但這是根基,是保持神智清明的關(guān)鍵。
然后,他將注意力集中在丹田。那滴暗燼色的煞力液珠,黯淡無光,體積縮小了大半,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他小心翼翼地引導(dǎo)著它,嘗試吸收周圍空氣中稀薄的靈氣和……那無處不在的、雖然稀薄卻更加精純的陰煞之氣。
過程極其痛苦。稀薄的靈氣入不敷出,而陰煞之氣雖然與他同源,但此刻他身體太過脆弱,吸收起來如同在傷口上撒鹽,帶來更強烈的撕裂感。但他別無選擇。他必須依靠這霸道的力量來修復(fù)己身。
他放緩節(jié)奏,不再追求速度,而是極盡精微地控制著每一絲流入體內(nèi)的能量,引導(dǎo)它們?nèi)缤罹?xì)的繡花針,一點點地縫合斷裂的經(jīng)脈,滋養(yǎng)干涸的丹田。同時,他分出一部分心神,默誦玄靜前輩所授的《基礎(chǔ)清心咒》,借助“靜心佩”傳來的溫涼氣息,牢牢守護住靈臺,防止在療傷過程中被煞氣侵蝕神智。
這是一個緩慢到令人絕望的過程。時間在痛苦中一點點流逝。日月交替,山林間晨霧彌漫又散去,鳥鳴獸吼此起彼伏。陳默如同老僧入定,枯坐原地,除了微弱的呼吸和體內(nèi)能量極其緩慢的流轉(zhuǎn),再無動靜。傷口開始結(jié)痂,又因細(xì)微的動作而崩裂,如此反復(fù)。饑餓和干渴如同附骨之蛆,不斷折磨著他。他只能依靠偶爾爬過的昆蟲、收集的露水以及附近找到的少數(shù)認(rèn)識的無毒野果勉強維持。
蘇雨蟬的情況依舊不容樂觀。她傷勢太重,又無修為護體,僅憑一點本能和陳默渡過去的微弱元氣吊著一口氣。陳默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暫停療傷,艱難地凝聚起一絲最精純平和的元氣,緩緩渡入她心脈,維系她那微弱的生機。這對他自身的恢復(fù)是巨大的負(fù)擔(dān),但他義無反顧。
五天后,陳默的傷勢終于穩(wěn)定下來。雖然離痊愈還差得遠(yuǎn),但至少恢復(fù)了基本的行動能力和約莫練氣四層左右的實力。暗燼煞力恢復(fù)了些許活力,在經(jīng)脈中緩緩流淌,帶著一種沉凝的力量感。他睜開眼,眼中雖然依舊疲憊,卻多了一絲劫后余生的沉靜。
他看向身旁依舊昏迷的蘇雨蟬,眉頭緊鎖。此地不宜久留。玄陰宗的人很可能在搜尋他們。必須盡快找到一個更安全、更適合長期療傷的地方。
他掙扎著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傳來陣陣隱痛。他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這條山澗是流向東南方。他決定逆流而上,看看能否找到地勢更高、更隱蔽的藏身之所。
他將蘇雨蟬小心地背在背上,用藤蔓固定好。她的身體輕得讓人心酸。然后,他拄著一根粗樹枝當(dāng)拐杖,沿著崎嶇的澗岸,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山澗上游走去。
每一步都伴隨著疼痛和虛弱感。但他咬緊牙關(guān),目光堅定。他還活著,她也還活著。這就夠了。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復(fù)仇之路,漫長而血腥。但此刻,他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帶著她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