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將天邊厚重的云層染成一片燃燒的赤紅,壯麗得近乎慘烈。
金色的余暉潑灑在正陽宮連綿起伏的宮闕飛檐上,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光,遠遠望去,整片山脈仿佛在燃燒。
山風更烈,卷起塵土和落葉,發出嗚咽般的呼嘯,吹得人衣袍獵獵作響。
正陽宮巨大的白玉山門牌樓下,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值守的方臉弟子和其他三人依舊保持著高度戒備的姿態,長劍雖已歸鞘,但手仍緊緊按在劍柄上,目光死死鎖定著從云臺峰方向蜿蜒而下的山道。
當那一紫一白兩個身影出現在山道盡頭時,四名弟子的身體瞬間繃得更緊了。
希思黎依舊走在前面,步伐從容,暗紫袍袖紋絲不動。他身后半步,跟著那個裹在寬大素白斗篷里的身影——陽梅芷。
她低著頭,兜帽重新拉得很低,遮住了整張臉,步伐顯得有些虛浮踉蹌,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全靠一股無形的力量支撐著才沒有倒下。
那身刺眼的白,在夕陽下顯得異常單薄而脆弱。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山門。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呼嘯的風聲和陽梅芷略顯粗重、壓抑的呼吸。
當兩人即將踏出山門牌樓的巨大陰影時,為首的方臉弟子猛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墻,橫亙在路中央,攔住了去路。他臉色鐵青,眼神銳利如刀,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和憤怒,狠狠掃過陽梅芷那低垂的兜帽,最終釘在希思黎那張毫無表情的蒼白面孔上。
“陽師妹。”方臉弟子的聲音如同炸雷,在山門前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你要隨他去何處?此人乃血丹宗妖人。你莫要被他蠱惑。”
另外三名弟子也立刻圍攏上來,隱隱形成合圍之勢,手按劍柄,目光灼灼,充滿了警惕和勸阻之意。
無論如何,陽梅芷畢竟是赤陽真人的孫女,若是在他們值守時被血丹宗的人堂而皇之地帶離宗門,他們難辭其咎。
陽梅芷的身體在方臉弟子那聲厲喝下猛地一顫,腳步頓住,頭垂得更低了,寬大的斗篷下擺隨著她身體的顫抖而微微晃動。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只是那緊握成拳、藏在斗篷袖子里的雙手,指節因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咔吧”聲。
希思黎停下了腳步。他緩緩轉過身,面對著攔路的方臉弟子,那雙深邃的紫眸平靜地迎上對方噴火的目光,沒有一絲波瀾。
“這位師弟,”希思黎的聲音依舊平靜,如同深潭不起微瀾,卻清晰地蓋過了風聲,“陽師妹身中丹毒,容顏受損,此乃我兩宗皆知之事。”他微微側身,示意了一下身后顫抖的陽梅芷。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為對方著想的“誠懇”:“師妹之苦,痛徹心扉。我血丹宗雖非正途,然于丹毒一道,鉆研日久,確有獨到之處。丹魁子長老念及兩宗雖有齟齬,但修士求存不易,特命在下前來,邀師妹往聽松樓暫住,嘗試以秘法引毒歸元,或可解其苦厄。”
他微微躬身,姿態放得很低,但話語中的意思卻不容置疑:“此乃敝宗一番善意,亦為師妹一線生機。師兄如此阻攔,莫非……是赤陽真人有命,要師妹在此峰自生自滅,不得離宮半步?”最后一句,他稍稍提高了音調,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疑問,如同毒針,輕輕刺出。
方臉弟子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希思黎這番話,綿里藏針,句句誅心。搬出了丹魁子長老的“善意”,點明了陽梅芷在宮中的“自生自滅”,更是直接將“阻攔”等同于“赤陽真人要孫女自生自滅”。
“你……你血口噴人。”方臉弟子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希思黎,手指都在哆嗦,“陽師妹乃真人血脈,豈容你……”
“夠了。”一聲嘶啞、尖銳、帶著無盡疲憊和某種決絕瘋狂的女聲,猛地打斷了方臉弟子的怒斥。
是陽梅芷。
她猛地抬起頭。兜帽在劇烈的動作下向后滑落,那張猙獰可怖、膿瘡遍布的臉,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夕陽熔金的光輝下。暴露在四名值守弟子瞬間變得驚駭、恐懼、甚至帶著一絲嫌惡的目光中。
那張臉,在金色的余暉里,如同地獄的圖騰被投射到人間,沖擊力無與倫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