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舟穿透綿密的雨幕,在眾星門山門大陣的光暈籠罩下降落。
他躺在舟內,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前那幾乎被洞穿的可怕傷口,劇痛如同附骨之疽,白玉續命丹的溫和藥力正艱難地對抗著肆虐的庚金煞氣反噬和臟腑的裂痕。
張清源面色依舊蒼白,氣息不穩,但身姿依舊挺拔如孤峰。穿過熟悉又彌漫著緊張戰備氣息的宗門回廊。沿途弟子見禮,目光掃過胡龍象胸前那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血漬和張清源疲憊的面容時,無不露出敬畏與憂色。
進入一個幽靜洞府,張清源將胡龍象安置在寒玉榻上,冰涼的玉氣透過皮膚滲入,稍稍緩解了那灼燒般的痛楚。他并指如風,迅速在胡龍象幾處大穴連點,精純柔和的靈力引導著體內殘存的藥力,梳理著幾近枯竭、紊亂不堪的經脈。
“凝神,導氣歸元?!睆埱逶吹穆曇魩е蝗葜靡傻牧α?,“煞氣反噬如野馬,需徐徐圖之,急則崩脈?!?/p>
胡龍象咬緊牙關,強忍劇痛,依言運轉殘存的那一絲微弱庚金煞氣,在張清源靈力的護持下,艱難地在破碎的經絡廢墟中開辟出細若游絲的通路。每一次煞氣的流動,都如同鈍刀刮骨,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破碎的衣衫。不知過了多久,那狂暴的煞氣終于被勉強約束,緩緩沉入丹田深處蟄伏,胸口的劇痛也隨之減輕了幾分。他再也支撐不住,徹底陷入昏沉。
再次恢復意識時,洞府石窗外透入的已是清冷晨光。一個執事弟子恭敬地侍立一旁,見他睜眼,連忙上前。
“胡師兄,您醒了?感覺如何?張長老吩咐,待您醒來,需靜養,不可妄動真元?!钡茏舆f上一碗溫熱的靈米粥,又呈上一枚玉簡,“這是宗門匯總的近期戰況簡報,張長老說您若精神尚可,可一觀?!?/p>
胡龍象勉強撐起半身,接過玉簡,靈識沉入。紛雜的信息瞬間涌入腦海,勾勒出一幅殘酷而激烈的海域爭鋒圖卷。
玉簡之中,戰報冰冷而驚心。人族與海族在遼闊的海域已爆發數場規模浩大的慘烈交鋒,戰線犬牙交錯,雙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人族修士的名字在血與火中熠熠生輝:
煉氣期修士,大圓滿修士血影魔宗張遠福,身化血影,遁術詭譎莫測,數次于萬軍之中襲殺海族筑基精銳,其血影遁法配合噬魂魔針,令海族聞風喪膽。天蠶宗的秦厲,哪位天蠶宗貢獻點高踞榜首之人,其豢養的“蝕骨毒蝗”蟲群鋪天蓋地,所過之處,低階海族頃刻化為白骨,兇名赫赫。如意天宗的呂華子,一手“千幻如意訣”變化多端,惑敵于無形,常于關鍵節點扭轉局部戰局。
筑基期修士,天蠶宗張清源的名字赫然在列——于碧波礁海域遭遇海族兩名筑基圓滿強者(龜元、蛇陰)及一名筑基中期(蟹爪)圍殺,激戰之下,悍然斬殺龜元、蟹爪,重創蛇陰,自身亦受重創!此役震動瓊島,張清源之名如利劍出鞘,鋒芒懾人。正陽宮曹珂厲,劍勢煌煌如烈日,其梵天劍曾一劍蒸干小片海域,焚滅海族數百。血影魔宗張震,功法霸道兇戾,血海魔功展開,吸噬對手精血反哺己身,越戰越勇。
金丹修士,正陽宮的赤陽真人如同一輪真正的烈日,其“大日梵天訣”威能浩瀚,曾力敵海族兩名同階金丹,烈焰焚空,令海水為之沸騰。血影魔宗的岳天仙,魔影重重,血河倒卷,所過之處生機滅絕。如意天宗的逍遙天真人,身形縹緲如煙,如意法隨心動,困敵、殺敵皆在方寸之間,深不可測。
海族一方,同樣強者輩出。黃金蟹族那位以防御和巨力著稱的金丹強者“蟹黃真人”,其名令人族修士心頭沉重。其余各海族煉氣、筑基、金丹期的悍勇之輩亦在戰報中頻繁閃現,皆是人族修士用鮮血刻下的名字。
目光掃過戰報末尾關于偵察任務的傷亡匯總,胡龍象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冰冷的巨石砸中。
“潛淵”小隊,一行十三人。戰報冰冷地宣告:唯二生還者,胡龍象重傷,曾雨晴重傷。其余十一名隊員,盡數隕落于那片被標注為“迷霧礁”的兇險海域。
曾雨晴的名字后面,跟著一行觸目驚心的小字:“身中奇毒,深入肌理,容貌盡毀,根基受損,救治棘手?!?/p>
王厲的“鎮?!标犕瓿闪巳蝿眨且矒p失了四五個隊友,而柳青路的“破浪”隊則如同石沉大海,影訊全無,連最后的求救信號都未能發出,其結局不言而喻。
一股混雜著悲傷、憤怒和劫后余生的復雜情緒堵在胸口,壓得胡龍象幾乎喘不過氣。他猛地咳了幾聲,牽動傷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卻也讓他混沌的思緒強行凝聚。
“曾師妹……現在何處?”
他聲音嘶啞地問。
執事弟子面露同情:“回師兄,曾師姐安置在‘回春谷’乙字七號靜室療傷。只是……她傷勢特殊,情緒低落,谷中執事言其終日以厚紗覆面,不肯見光,也不愿多見人。”
胡龍象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那張欺霜賽雪、眉目如畫的容顏。他掙扎著便要起身,胸口傳來的劇痛讓他動作一滯,額上瞬間滲出冷汗。
“師兄!您傷勢太重,不可輕動!”
執事弟子慌忙勸阻。
“無妨,”
胡龍象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帶我去回春谷?!?/p>
回春谷內,藥香彌漫,卻掩不住那份沉沉的傷患之氣。乙字七號靜室門前,胡龍象示意執事弟子止步,獨自上前。
靜室內光線昏暗,窗欞被厚厚的布簾遮擋。一個纖細的身影蜷縮在角落的蒲團上,全身包裹在寬大厚重的灰色斗篷里,連一絲頭發都未曾露出,仿佛要將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曾經靈動如寒潭秋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敗,透過斗篷縫隙投來的目光,充滿了驚惶、痛苦和深入骨髓的自卑。
“曾師妹……”
胡龍象喉頭發緊,聲音干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