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嗚咽,卷起岳水河渾濁的浪濤,拍打著嶙峋的礁石,水沫飛濺,帶著河底淤泥的腥氣。遠處,疤臉漢子張頭兒癱軟在礁石下,早已被那筑基威壓震暈過去,生死不知。兩個被震飛的修士如同破麻袋般掛在尖銳的石棱上,一動不動。
河灘上,只剩下青田尚那悲愴絕望的哀求在回蕩,混雜著浪濤聲,顯得格外凄厲。
胡龍象垂眸。少年額頭抵著粗糙冰冷的礁石,血跡在石面上洇開一小片暗紅。他單薄的身體因激動和傷痛而劇烈顫抖,破爛的衣衫下,新傷舊痕交錯,訴說著不久前那場滅門的慘烈。那跪伏的姿態卑微到塵埃里,可脊梁深處,卻透著一股被血與火淬煉過的、不肯折斷的韌勁。
引星盤殘片?上古星宗遺秘?胡龍象心中波瀾不驚。這些遙遠縹緲的傳說,對他而言,遠不如一塊能喂飽噬金天蠶的沉金鐵母來得實在。天蠶宗內典籍浩如煙海,所謂“遺秘”,多半是前人穿鑿附會,或早已湮滅在歲月長河中的無用之物。
他真正在看的,是少年眼中那幾乎要焚盡自身的仇恨之火,和深處那一點微弱卻不肯熄滅的、名為“復仇”的執念星火。那火焰,像一根冰冷的針,刺了一下胡龍象深潭般的心境。無關憐憫,更像是一種……遙遠的、模糊的共鳴。當年被拋入天浪河,蝕骨河鲀毒刺入體的那一刻,他眼中是否也曾燃起過這樣焚盡一切的火焰?只是他的火焰,早已被冰冷的算計和兇戾的蟲性層層覆蓋、冰封。
青田尚依舊死死伏在地上,額頭緊貼冰冷的礁石,身體因極度的緊張和期待而繃緊。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息的等待都漫長得如同在刀尖上煎熬。前輩……會答應嗎?那傳說中天蠶宗的真傳,會看得上自家那殘破的所謂“重寶”嗎?若被拒絕……青田尚不敢去想,絕望的寒意幾乎要將血液凍結。
胡龍象的目光掠過少年因緊張而微微抽搐的肩背,最終落向岳水河渾濁翻涌的河面。蝕骨鯰?他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個冰冷得不帶絲毫溫度的弧度。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動,那懸停在身側、散發著亙古兇戾氣息的尺余長噬金天蠶,化作一道暗金流光,悄無聲息地沒入袖中,消失不見。
河灘上那令人窒息的兇戾威壓也隨之消散,只剩下嗚咽的風聲和水浪拍岸的單調回響。
就在青田尚的心沉向無底深淵,以為最后的希望也將破滅時,一個平淡得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耳中,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石面:
“帶路。”
青田尚的身體猛地一震!他霍然抬頭,布滿血污和淚痕的臉上,瞬間被一種難以置信的巨大狂喜所占據!他甚至忘了起身,就那么仰著頭,呆呆地望著身前那青衫蠟面的身影,仿佛要確認自己是否在瀕死之際產生了幻聽。
胡龍象已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暮色漸合、水汽迷蒙的岳水河下游。青布長衫在漸起的河風中微微拂動,背影沉凝如山岳。
岳水河下游的濕冷霧氣,裹著河底淤泥的腥氣,沉甸甸地壓在青螺集上空。這依托河運而生的小鎮,白日喧囂早已散盡,唯余幾點昏黃油燈在濃墨夜色里掙扎,映著歪斜屋舍投下的幢幢鬼影。
青田尚在前引路,單薄的身子在夜風里微晃,每一步踏在泥濘小徑上,都牽扯著未愈的傷口,他卻渾然不覺。那雙被血絲纏繞的眼睛,只死死釘在集子西頭那片被高墻圍攏的、燈火通明的宅院上——青家祖宅。如今,卻成了惡仆青和天鳩占鵲巢的巢穴。空氣里彌漫的,是昔日家園被焚后的焦木氣息,混著一種得勢者炫耀般的酒肉腥膻,令人作嘔。
“前輩,就是那里。”青田尚聲音嘶啞如銹鐵摩擦,“青和天,還有他那幫爪牙,都在里面……慶功。”最后兩字,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泣血般的恨意。
胡龍象駐足陰影深處,白凈面孔在夜色下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深潭般映著遠處宅院門樓上懸掛的、寫著“青府”二字的嶄新氣死風燈。那燈籠紅得刺眼,像一團凝固的血。他目光掠過青田尚繃緊如弓弦的背脊,掠過他破爛衣衫下新傷疊舊痕的皮膚,最終落回那座張燈結彩的宅邸。
“等著。”兩個字,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志。
胡龍象甚至未曾抬手掐訣。他只是意念微動,沉入腰間懸掛的天蠶絲囊那廣闊而兇戾的空間。
“目標:宅內所有活口。速殺。”一道冰冷的指令,瞬間通過蟻后龐大冰冷的精神核心,傳遞向早已按捺不住的黑色軍團。
無聲無息,五道墨色流光自胡龍象袖口電射而出!它們快得超越了凡人目力,只如幾縷驟然融入夜色的輕煙,瞬間便已越過青府那自以為堅固的高墻,沒入院內喧囂的燈火光影之中。
青府正廳,此刻正是酒酣耳熱。
主位之上,一個身材魁梧、滿面油光的中年漢子,身著嶄新的錦緞袍子,卻掩不住一股暴發戶的粗鄙戾氣。他正是青和天。此刻正摟著一個濃妝艷抹的侍妾,得意洋洋地舉著酒杯,唾沫橫飛:“……那小崽子骨頭再硬又如何?落到張頭兒手里,這會兒怕是骨頭渣子都讓岳水河的腐鯰啃干凈了!哈哈!青家?以后這青螺集,只有我青和天的‘和天幫’!”
下首十幾個勁裝漢子轟然叫好,拍桌打凳,污言穢語不絕于耳。廳內彌漫著濃烈的酒氣、汗臭和一種草菅人命的暴虐氣息。
就在青和天仰頭灌下杯中殘酒,喉結滾動之際——
噗!噗!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