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咽的寒風卷過寒鴉荒原,如同天地為這場慘烈的搏殺奏響的挽歌。鉛灰色的厚重云層依舊沉沉壓著,將慘淡的天光篩落,映照著戰(zhàn)場中心那片巨大的焦黑深坑。
胡龍象背靠著冰冷粗糲的風蝕巖柱,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破爛的天蠶法袍浸透暗紅與塵土,幾乎無法蔽體(花了大價錢的法袍就此報廢)。左肩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雖在赤陽生肌丹藥力下艱難彌合,粉嫩的肉芽頑強抵抗著陰寒侵蝕,每一次心跳都帶來灼燒般的抽痛。
噬金天蠶龐大的身軀如同忠誠的磐石,橫亙在他與外界之間。暗金色的骨甲碎裂多處,粘稠的暗金色血液順著猙獰的棱角緩緩滴落,在干燥的硬土上洇開小片深色印記。它猩紅的復眼兇戾不減,掃視著空曠死寂的荒原,傳遞出疲憊卻依舊暴虐的意念。
石蛹蟲巢入口敞開,殘余的噬毒玄蟻如同黑色的潮汐,無聲地涌出,在胡龍象身前匯聚成一片肅殺的黑色海洋。但氣息萎靡,數(shù)量已不足十萬。
“清理干凈。”胡龍象識海深處一道命令傳遞給蟻后。
無聲的精神指令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席卷整個蟻群。殘余的噬毒玄蟻猛地動了,它們沒有發(fā)出任何鳴叫,只有甲殼摩擦地面的沙沙聲匯聚成一片低沉肅殺的潮音。
黑色的潮水首先撲向藤心留下的唯一痕跡——那灘散發(fā)著惡臭的深綠色膿血。猩紅的復眼鎖定目標,鋒銳的口器開合,粘稠的毒血連同下方被侵蝕成琉璃質(zhì)的地面,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去,瞬間消失,只留下一個更加光滑的淺坑。
緊接著,蟻群涌向青巖倒斃之處。覆蓋著木質(zhì)甲胄的魁梧身軀尚有余溫,但翡翠眼眸已徹底黯淡。無數(shù)噬毒玄蟻覆蓋而上,如同給尸體披上了一層流動的黑色裹尸布。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細微啃噬聲密集響起,堅韌的木質(zhì)甲胄、強橫的妖體、散落的血液、甚至他身下浸透了妖血的泥土……一切屬于青巖存在的物質(zhì)痕跡,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連他身周散落的幾片羽衣焦葉殘骸,也未能幸免。
它們涌向戰(zhàn)爭古樹崩塌的殘骸。燃燒的根須、碎裂的巖石、粘稠的泥漿混合物,在無數(shù)細小卻鋒銳的口器下迅速分解、消失。龐大的殘骸如同烈日下的雪堆,飛快地消融。
最后,蟻群散開,如同黑色的篦子,細細梳理過整個戰(zhàn)場。胡龍象噴濺的鮮血、噬金天蠶滴落的暗金血液、戰(zhàn)斗沖擊波掀起的每一寸沾染了靈力或氣息的泥土、甚至空氣中逸散的微弱妖氣與血腥味,都被它們那特殊的吞噬天賦強行撕扯、分解、吞噬。
風,依舊嗚咽著卷過荒原。但戰(zhàn)場中心,那個巨大的焦坑連同周圍百丈,已變得異常“干凈”。沒有殘骸,沒有血跡,沒有硝煙味,連泥土的顏色都比周圍顯得淺淡、貧瘠了幾分,仿佛這片土地的生命力也被強行抽走。
胡龍象緊繃如弓弦的心神,在這片被強行制造的“空白”中,松懈了一絲縫隙。他掙扎著起身,噬金天蠶傳遞來支撐的意念。一人一蟲,拖著殘破之軀,在荒原嶙峋的怪石與龜裂的溝壑間艱難穿行。
最終,他在一處背風的陡峭崖壁下找到了目標。一道深邃狹窄的石縫,被幾塊崩落的巨石巧妙地半掩著,內(nèi)部空間不大,卻干燥異常,彌漫著巖石特有的冷冽氣息。入口處天然形成的角度,幾乎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線和窺探。
胡龍象揮手,噬金天蠶化作一道暗金流光沒入他胸口的石蛹。他側(cè)身擠入石縫深處,盤膝坐下。
布置斂息匿形禁制后和歸林陣法后,胡龍象稍微放松了下來,感覺到冰冷堅硬的巖石觸感從身下傳來。
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取出萬年木心髓。
嬰兒拳頭大小的晶石溫潤青碧,靜靜躺在他掌心。磅礴浩瀚的草木生機如同被封存的綠色海洋,僅僅是托在手中,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泰清流便順著手臂經(jīng)脈蔓延而上,干涸的丹田與劇痛的識海都發(fā)出饑渴的呻吟。
他閉目凝神,運轉(zhuǎn)功法。精純的靈力小心翼翼探入木心髓內(nèi)部。
嗡——
晶石內(nèi)部仿佛有無數(shù)沉睡的葉脈驟然蘇醒,青碧光芒瞬間大盛,將狹小的石縫映照得如同翡翠洞窟。磅礴到難以想象的草木本源之力,如同決堤的春江洪流,帶著溫潤又堅韌的生命氣息,順著胡龍象的手臂經(jīng)脈,轟然涌入他近乎枯竭的身體!
這股力量精純而溫和,卻又沛然莫御。胡龍象悶哼一聲,身體劇烈震顫,破爛的衣衫下,皮膚瞬間被一層濃郁的青碧色光暈覆蓋,無數(shù)細微的青色脈絡(luò)在皮下浮現(xiàn)、搏動。左肩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處,青碧光芒最為濃郁。斷裂的筋膜、撕裂的肌肉纖維在這股生機的沖刷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草,瘋狂地蠕動、生長、彌合!粉嫩的肉芽肉眼可見地飽滿、延伸,將猙獰的創(chuàng)口迅速填滿。傷口邊緣殘留的陰寒死氣,如同遇到克星,在青碧光芒下發(fā)出細微的嗤嗤聲,被強行逼出、凈化、驅(qū)散。
這生機并未止步于修復血肉。它奔騰著,沖入干涸龜裂的經(jīng)脈。那些因強行催動靈力、遭受反噬而出現(xiàn)的細微裂痕,在生機的浸潤下迅速彌合、加固,變得更加堅韌寬闊。它涌入空乏的丹田氣海,化作精純溫和的液態(tài)靈力,迅速填補著巨大的虧空,甚至推動著那層筑基初期的無形壁障,隱隱松動!
疲憊欲裂的神魂,也被這股蘊含著古老草木智慧的生命本源之力溫柔地包裹、滋養(yǎng)。如同久行沙漠的旅人痛飲清泉,撕裂般的劇痛迅速平復,意識沉入一片溫暖寧靜的青色海洋,前所未有的清明感緩緩升起。
時間在石縫的絕對寂靜中流逝。胡龍象如同化身為一塊人形的青碧古玉,氣息從微弱如風中殘燭,逐漸變得悠長、渾厚、充滿內(nèi)斂的生機。一層薄薄的、帶著草木清香的污垢從他體表滲出,又被體表流轉(zhuǎn)的青碧光芒悄然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