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妙言攜曾玉晴甫一踏入靜竹軒,室內空氣便似沉水凝冰。并非刻意施壓,而是金丹修士周身自然流轉的磅礴道韻,無聲浸潤每一寸空間,靈氣亦為之屏息。胡龍象起身相迎,執(zhí)禮沉穩(wěn):“龍象見過曾師叔。”
曾妙言目光溫潤如古井,在胡龍象身上略一流轉,微微頷首:“不必拘禮。”那目光旋即轉向一旁僵立如木偶的錢通海,以及小幾上兀自寶光流轉的羊脂白玉匣,眼底掠過一絲洞悉世情的了然,卻只淡淡道:“看來老身來得不巧,打擾胡師侄會客了?”
“不敢當曾長老此言!折煞錢某了!”錢通海如夢初醒,后背衣衫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慌忙躬身,腰彎得幾乎要折斷,臉上那商人式的圓滑笑容早已僵硬碎裂,只剩下純粹的惶恐,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晚輩萬寶閣羊脂坊錢通海,拜見曾長老!晚輩…晚輩只是前來向胡道友致歉,犬子無知,前番在拍賣會上多有沖撞,絕無他意!絕無他意!”他語無倫次,額角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光潔的暖玉地面上,暈開一小點深色印記。
曾妙言未置可否,只將目光移開。錢通海頓感那無形重壓稍減,如蒙大赦,慌忙直起身,對著胡龍象又是深深一揖:“胡道友,曾長老親臨,晚輩不敢再行叨擾。薄禮權且留下,聊表歉意,萬望海涵!晚輩…晚輩先行告退!”
“慢”。胡龍象目光轉向那羊脂白玉匣,語氣轉淡,“錢坊主,所贈之物價值太重,龍象無意收受。”言罷,他指尖在玉匣上輕輕一拂,靈力微吐。
那價值不菲的玉匣連同其內戊土精魄、驚鴻匕、瀚海通兌令,竟被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穩(wěn)穩(wěn)托起,如同被無形之手托著,緩緩飛向錢通海。匣蓋在飛行中無聲合攏,寶光盡斂,落于錢通海手上,輕若鴻毛,再無半點聲息。動作行云流水,透著一股天蠶宗內門弟子獨有的傲岸與疏離。
錢通海幾乎不敢再看胡龍象一眼,更不敢揣測這位天蠶宗內門弟子與眼前這位金丹長老的關系,只想立刻逃離這令人窒息之地。他匆匆對曾妙言方向再次躬身,旋即帶著兩名同樣面無人色的隨從,幾乎是倒退著,踉蹌地滑出了靜竹軒。竹門無聲閉合,將那寶光四溢的玉匣與他狼狽的背影一同隔絕在外。
軒內一時靜極。曾玉晴的目光自進門起便膠著在胡龍象身上,見他安然無恙,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憂色才悄然化開,唇邊不自覺漾起一抹清淺笑意,宛如初陽融雪。她下意識向前挪了半步,卻又礙于祖母在側,生生止住,只微微咬著下唇,白皙臉頰飛起兩抹淡霞,眸光流轉間,情愫暗生。
胡龍象的目光掠過曾玉晴,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也因這故人無恙而漾開一絲微瀾,旋即恢復沉靜,轉向曾妙言:“師叔與師妹請坐。不知師叔親臨,有何吩咐?”
曾妙言步履從容,行至云床另一側安然落座。曾玉晴乖巧侍立其側,目光卻仍時不時飄向胡龍象。
“吩咐倒是沒有。”曾妙言聲音溫潤平和,如清泉漱玉,“晴兒這丫頭,自得知你也去了萬川,便坐立難安,前段時間便和我來到此地。今日你身著宗門法袍現于鬼蜮集,她更是心急如焚,定要親眼見你安好。老身拗不過,便陪她走這一遭。”她語氣平淡,卻點明了此行緣由,目光在胡龍象身上掃過,帶著一絲長輩的審視,“見你氣機沉凝,神完氣足,顯是道基未損,晴兒也可安心了。”
曾玉晴被祖母點破心思,耳根瞬間紅透,螓首低垂,聲如蚊蚋:“祖母……”那份嬌羞情態(tài),令靜室平添幾分暖意。
胡龍象心頭微動,拱手道:“勞師叔與師妹掛心,龍象一切安好。”
曾妙言微微頷首,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她目光一轉,忽地落在云床之上。那里,幾根暗紅色的根須隨意擱置,參體上天然形成的血絲紋路在軒內柔和靈光下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動,一股精純而狂暴的血氣混合著濃郁的土行精華,如同沉睡兇獸的呼吸,無聲彌漫。
“哦?”曾妙言眉梢微揚,似有訝色,“地血妖參?還是五百年火候的異種?此物汲取地脈精華與強大妖獸精血而生,內蘊的血氣霸道絕倫,對精血為食或需強橫血氣刺激蛻變的靈蟲而言,倒是難得的寶藥。”她目光如電,瞬間洞悉其本質,隨即看向胡龍象,“你養(yǎng)的那些噬毒玄蟻,若得此物為引,輔以秘法激發(fā),沖擊筑基期兵蟻之關,當可事半功倍。只是此物兇性太盛,需以精純木系靈液調和,徐徐引導,否則蟲體恐難承受,反受其害。”
寥寥數語,直指要害,將培育兵蟻的關鍵與隱患道破。胡龍象心中凜然,肅然拱手:“謝師叔指點!龍象謹記。”這地血妖參的用法,他雖有構想,卻遠不如金丹長老見識廣博,此番點撥,價值無量。
曾妙言擺擺手,目光掃過軒內陳設,話題自然轉開:“此番瀚海拍賣,前幾場不過是開胃小菜。后續(xù)四場,一場比一場緊要。據閣中密訊,最后壓軸之物,連海外那些深居簡出的海族都驚動了,遣了使者前來。你若有所求,靈石備足,心志更需堅穩(wěn),屆時爭奪之烈,恐非常人所能想象。”她語氣平淡,卻將萬寶閣核心秘聞輕描淡寫地道出,顯是已將胡龍象視為親近后輩。
提及海族,胡龍象心中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多謝師叔提點。龍象自當謹慎。”
曾妙言端起侍者悄然奉上的靈茶,淺啜一口,茶煙裊裊,模糊了她清癯的容顏。片刻后,她放下茶盞,聲音里多了一絲凝重:“宗門近來亦不太平。蝕骨荒原那幾條礦脈,本是宗內重要財源。月前,駐守弟子孫浩運送半載所得——下品靈石一百二十萬,中品十萬,還有一批伴生礦材——回宗途中,于‘鬼嘯峽’遭劫。”
胡龍象心頭猛地一跳!袖中的手指下意識地收攏,指尖觸碰到了儲物袋冰冷堅硬的表面。那三只沉甸甸、此刻正靜靜躺在他儲物袋深處的玉箱,仿佛驟然變得滾燙!
“孫浩魂燈…已滅。”曾妙言的聲音沉凝如鐵,“隨行弟子,連同兩艘護衛(wèi)靈梭,全軍覆沒,現場只余主梭殘骸,艙內…慘不忍睹。宗門遣人詳查,殘留氣息指向血影魔宗的血獄噬魂陣與萬魂幡。”
胡龍象屏息凝神,竭力控制著心緒,不讓面上泄露分毫異樣。那夜荒原深處,碧鱗藤破空、枯藤羅網、腐心藤毒無聲奪命的景象,以及最后那三只被翠綠藤蔓卷走的玉箱,閃電般掠過腦海。
“然血影魔宗亦非善茬,”曾妙言眼中閃過一絲冷芒,“他們反咬一口,聲稱其血煉堂頭目血鷲連同三名筑基修士,亦在蝕骨荒原附近隕落,魂燈俱滅。他們指認是我天蠶宗金丹長老暗中出手截殺,意圖吞沒礦脈,嫁禍于人。雙方各執(zhí)一詞,爭執(zhí)不下。為此事,兩宗金丹修士已在邊境對峙數回,劍拔弩張,火藥味濃得化不開。前幾日,連坐鎮(zhèn)后方的元嬰老祖都驚動了,降下法旨,責令徹查,務求水落石出。”
她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寂靜的軒內顯得格外沉重:“眼下,蝕骨荒原已成風暴漩渦中心。雙方門下弟子在外行走,皆需萬分警惕。你身處萬川城,亦不可掉以輕心。血影魔宗行事,素來不擇手段。”言畢,她目光再次落在胡龍象身上,帶著深沉的告誡。
胡龍象背脊挺直如松,迎著曾妙言的目光,沉聲道:“師叔放心,龍象省得。”他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波瀾。儲物袋內,那三箱靈石如同熾熱的烙鐵,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血影魔宗與天蠶宗的滔天漩渦近在咫尺,而他,竟在無意間成了那場慘烈截殺的唯一見證者與最大得利者!這秘密,重若千鈞,一旦泄露,頃刻間便是滅頂之災!
曾妙言見胡龍象神色沉凝,眼神銳利如初,并無畏懼退縮之意,眼中那抹贊許之色復又浮現。她微微頷首,語氣緩和下來:“你能借宗門之勢堂皇行事,震懾宵小,很好。我天蠶宗立身天浪大陸,靠的便是這份不容輕侮的威勢。大宗門弟子,就該有這份底氣與鋒芒。藏頭露尾,反落了下乘,徒惹人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