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川城喧囂的余波尚未散盡,萬寶閣總部深處,一座以整塊深海寒玉雕琢而成的靜室內,空氣卻冷得能凍結神魂。
萬寶閣坐鎮萬川城的元嬰長老萬四海,此刻臉上全無拍賣場上的圓滑笑意。他端坐上首,面沉如水,目光緩慢而沉重地盯著跪在冰冷玉磚上的錢通海與其子錢玉麟。
錢通海頭顱深埋,佝僂的脊背仿佛被無形的山巒壓垮,枯槁的手指死死摳著地面,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錢玉麟則抖如篩糠,昂貴的錦袍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頭顱恨不得鉆進地里,再不敢抬起半分。
“錢通海,”萬四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元嬰修士特有的威壓,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玉印砸在靜室中,“閣規第三條,背。”
錢通海喉頭劇烈滾動了一下,如同吞下燒紅的烙鐵,聲音干澀沙啞得不成樣子:“……萬寶閣立足之本,嚴守中立,不涉宗門紛爭,不惹因果纏身……違者……”后面的話,被巨大的恐懼扼住,再也吐不出來。
“違者如何?”萬四海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
錢通海渾身劇震,絕望地閉上眼:“違者……廢去修為,逐出宗門,直系血脈,永世不得錄用……情節……情節特別重大者,神魂俱滅,以儆效尤!”最后一個字落下,他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精氣神,癱軟下去,只剩下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
“很好。”萬四海冷冷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抖得幾乎癱倒的錢玉麟,“你那點見不得光的算計,真當能瞞天過海?借刀殺人?借的是血影魔宗這把‘好刀’!差點將整個萬寶閣架在火上烤!引動數位元嬰老祖對峙,萬川城基業險些毀于一旦!這,算不算‘情節特別重大’?”
“長老!長老饒命啊!”錢玉麟再也抑制不住,涕淚橫流地向前膝行幾步,額頭重重磕在寒玉地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是侄兒鬼迷心竅!是侄兒被豬油蒙了心!求長老看在父親為閣中效力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侄兒一條狗命!侄兒愿做牛做馬……”他語無倫次,恐懼已徹底擊潰了他的心智。
“麟兒……住口……”錢通海猛地抬頭,枯槁的臉上老淚縱橫,渾濁的眼中是痛徹骨髓的絕望與一絲最后的清明,“禍……是我們父子闖下的……認罰……莫要……再給長老添亂……”他看向萬四海,嘴唇哆嗦著,“四海長老……罪在我教子無方,馭下不嚴……所有罪責,通海一力承擔!只求……只求給這孽子……留條活路……廢去修為也好,流放蠻荒也罷……”他猛地再次重重叩首,額頭瞬間一片青紫,鮮血蜿蜒流下,染紅了冰冷的玉磚。
萬四海看著眼前這對父子,眼中寒光凝聚,殺機凜然。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一點幽邃的寒芒開始凝聚,如同吞噬一切光線的微型黑洞。室內的溫度驟降,連靈氣都仿佛被凍結。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靜室外傳來一聲蒼老而急促的呼喚:
“四海長老!且慢動手!”
一道略顯佝僂的身影,帶著一股遲暮腐朽的氣息,幾乎是踉蹌著闖入靜室。來人正是萬寶閣總部的一位資深金丹后期修士——錢老。他面色蠟黃,眼窩深陷,氣息雖竭力維持平穩,卻難掩其內里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虛弱,壽元顯然已近枯竭。
錢老看也沒看地上跪著的兩人,徑直走到萬四海座前,深深一揖,聲音帶著懇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四海長老息怒!老夫……老夫厚顏,特來為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求個情!”
萬四海抬起的右手并未放下,指尖寒芒吞吐不定,他冷冷地看著錢老:“錢老?你可知他們所犯何罪?閣規如山,豈容徇私!”
錢老抬起頭,渾濁的老眼中滿是痛惜與無奈:“老夫豈能不知!這兩個孽障闖下塌天大禍,死不足惜!閣規森嚴,老夫亦不敢置喙。只是……通海畢竟是我錢家難得有出息的后輩,為閣中效力多年,兢兢業業,從未有過大錯。玉麟……更是老夫看著長大的不成器小子……此番鑄成大錯,實乃老夫管教無方,疏于提點之過!”
他再次深深一揖,腰彎得更低了:“
懇請長老念在老夫這張老臉,念在老夫為萬寶閣奔波一生,如今……壽元將盡,油盡燈枯的份上……給他們留一線生機吧!老夫愿以殘軀擔保,日后必嚴加約束,絕不再犯!”
錢老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人最后的哀求。
萬四海盯著錢老那張布滿皺紋、盡顯衰敗之色的臉,又瞥了一眼地上如同待宰羔羊般絕望的錢通海和抖若篩糠的錢玉麟。他眼中的冰寒殺意并未完全消散,但指尖那點足以毀滅一切的幽邃寒芒,卻在錢老近乎卑微的懇求下,緩緩收斂、消散。室內的極寒之意也隨之減弱了幾分。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巨石壓在錢通海父子和錢老的心頭。最終,萬四海緩緩放下右手,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決絕的殺意:
“哼!閣規如山,豈是兒戲!錢通海!”
錢通海猛地一顫,絕望中又生出一絲微弱的希冀,掙扎著抬起頭:“罪……罪人在……”
“身為萬寶閣坊主,失察失職,縱子行兇,險釀滔天大禍!罪責難逃!即刻起,革除你坊主之職,收回一切權柄!念你過往苦勞及錢老情面,免你修為盡廢、神魂俱滅之刑!罰你前往‘黑風崖’礦脈,戴罪苦役十年!你可服氣?”
錢通海聞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巨大的落差讓他幾乎暈厥,他重重叩首,額頭再次撞擊在染血的玉磚上,聲音哽咽卻充滿劫后余生的激動:“服!服!謝長老開恩!謝長老開恩!罪人愿往黑風崖,粉身碎骨,戴罪立功!”
黑風崖礦脈環境惡劣,苦役艱辛,但比起神魂俱滅打入永寂寒淵,已是天壤之別!
萬四海的目光又轉向幾乎癱軟的錢玉麟,眼神厭惡更甚:“錢玉麟!心思歹毒,擅引禍水,罪無可恕!本該抽魂煉魄,點做燈芯!同樣念在錢老情面及你父甘愿代你受過……”
錢玉麟聽到自己的名字,恐懼地嗚咽一聲,幾乎要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