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皇城,福寧殿。
一股濃烈且刺鼻的草藥味,在殿宇的幽深之處肆意彌漫,那股苦澀的氣息,幾乎要將龍涎香那清冷而高雅的芬芳徹底掩蓋。
皇帝趙恒半倚在龍榻之上,面色蠟黃如紙,眼窩深陷如淵,往昔那銳利如鷹隼般的眼眸,如今顯得有些渾濁黯淡。
唯有偶爾閃過的一絲精光,還殘留著幾分帝王獨有的威儀與莊重。
他的身體,自去歲冬日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病之后,便如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時好時壞,病情反復無常。
如今更是每況愈下,每況愈衰,就連平日里批閱奏章這般事務,都常常感到力不從心,精神不濟。
內侍省都知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兩份密封嚴實的卷宗,緩緩跪呈到御前。
微微低下頭,輕聲稟告道,這是江南東路巡察御史歐陽旭以密奏的形式,派遣心腹之人星夜兼程、馬不停蹄送回的。
趙恒勉強打起精神,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將卷宗展開。
起初,他只是隨意地瀏覽著卷宗上的內容,眼神漫不經心。
然而,隨著目光的深入,他的呼吸愈發粗重起來,捏著奏章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
那上面詳盡羅列的柳文軒、周茂、趙天佑等人的罪行,強占民田、肆意逼死人命、縱容家奴行兇作惡、草菅人命、視人命如草芥……
一樁樁,一件件,皆是觸目驚心、令人發指,字字句句都飽含著苦主的血淚控訴,讓人不忍卒讀。
而卷宗后所附帶的,那些苦主聲淚俱下、字字泣血的控訴證詞,以及旁人的佐證材料。
更是將江南東道幾位重臣子弟的惡行,乃至他們背后可能存在的縱容與包庇之舉,揭露得淋漓盡致、一覽無余。
“咳咳……咳咳咳!”
趙恒猛地一陣劇烈咳嗽,那咳嗽聲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蒼白的臉上瞬間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如同風箱一般。
他將卷宗重重地摔在榻邊的小幾上,那“砰”的一聲巨響,在寂靜的殿內回蕩。聲音嘶啞而帶著難以抑制的憤怒與痛心,怒喝道: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朕的江南……咳咳……朕委以重任的封疆大吏、地方要員,他們的子弟,竟然…”
“…竟然就是這般魚肉鄉里、無法無天、肆意妄為嗎?!他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朕這個官家!”
他氣得渾身瑟瑟發抖,又是一陣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咳嗽。
旁邊侍奉的宦官宮女們嚇得紛紛跪倒一片,身體瑟瑟發抖,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大氣都不敢出。
“官家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啊!”
內侍都知慌忙上前,輕柔地撫著趙恒的后背,聲音帶著哭腔,滿是擔憂與惶恐。
趙恒喘著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