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庚摔門而去后的第三天,宋文君派來的人就到了。
來的是個穿著四個兜中山裝的干事,騎著一輛嶄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車,車后座上綁著個公文包。他直接找到了村長孫大海,又讓孫大海把林晚秋叫到了大隊部。
大隊部里,人還沒到齊,一股子壓抑的氣氛就已經彌漫開來。
林晚秋到的時候,顧長庚已經坐在那兒了。
僅僅三天沒見,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又像是被塞進了一塊冰。原本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厭惡和濃得化不開的憤恨。他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襯衫,那是宋文君帶來的,整個人顯得與這土墻泥地的環境更加格格不入。他翹著二郎腿,姿勢透著一股子疏離的煩躁,手里夾著一根煙,一口接一口地猛抽,煙霧繚繞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到林晚秋進來,他只是掀了掀眼皮,那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她臉上一刮而過,隨即就轉開了,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覺得惡心。
林晚秋的心像是被針尖輕輕扎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她知道,他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目不斜視地走到另一條長凳上坐下,離他遠遠的,安靜地等著。
那個干事清了清嗓子,打開公文包,拿出一沓紙和印泥,公事公辦地開口:“兩位同志,關于你們解除婚姻關系的事情,組織上已經了解了情況。本著自愿的原則,如果雙方都同意,就在這份協議上按個手印。”
他把兩份一模一樣的離婚協議書推到了兩人面前。
那張薄薄的紙,像一道楚河漢界,將他們徹底隔開。
孫大海在一旁看得直嘆氣。他看看面無表情的林晚-秋,又看看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顧長庚,張了張嘴,想勸兩句,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想不通,多好的一對兒,怎么就鬧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顧長庚將煙頭狠狠地摁在地上,用腳尖碾了碾,然后拿起筆,看都沒看協議內容,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即,他抓起林晚秋面前的那一份,也簽上了名,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簽完字,他拿起印泥,抓過林晚秋的手,就要往上按。
他的手勁很大,像是鐵鉗一樣,捏得她手腕生疼。那冰冷的、帶著恨意的觸感,讓她忍不住縮了一下。
“怎么?現在后悔了?”他貼近她,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濃濃的嘲諷,從牙縫里擠出來,“不是挺能耐的嗎?為了個破文憑就能把我賣了,現在裝什么貞潔烈女?”
他的話像淬了毒的針,又狠又準地扎向她的心臟。
林晚秋疼得蹙了下眉,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她抬起眼,迎上他滿是血絲的眼睛,平靜地說道:“你弄疼我了。”
她沒有辯解,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就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這種極致的冷靜和“無所謂”,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能激怒顧長庚。
在他看來,這就是她不愛他,從未愛過他的鐵證!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只有她的前程!
一股無名火“蹭”地一下燒得他理智全無。他捏著她的手腕,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他死死地盯著她,像是要從她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在乎和不舍。
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讓他感到絕望的死寂。
“呵……”顧長庚心如死灰,自嘲地笑了一聲。他猛地松開手,將她的手狠狠甩開,像是甩開什么臟東西。
林晚秋看也不看他,自己拿起印泥,將大拇指摁得通紅,然后在兩份協議書上,工工整整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