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解九爺的到訪（第1頁）

清韻茶樓二樓的雅間內，茶香裊裊，卻驅不散某種無形的緊繃感。

一個穿著藏藍色暗紋緞面長衫的青年男子端坐在黃花梨木椅上，年約三十上下，面容清癯，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沉靜如水，透著一種讀書人的斯文，卻又隱隱帶著經年累月算計謀劃留下的深刻痕跡。他手指纖細卻有力，正緩緩摩挲著一只細膩的白瓷茶杯，姿態看似放松，實則每一個細微動作都透著不易察覺的審慎與掌控力。身后垂手侍立著兩個穿著青布短褂的伙計，低眉順眼，氣息卻沉穩精干。

這便是九門下三門之一的解家當家，解九爺。以智計聞名長沙城，棋路奇詭，生意手段更是滴水不漏。

黑瞎子笑嘻嘻地推門而入，夸張地拱手道：“哎喲喂！今兒個是什么好日子，竟把九爺您這尊大佛吹到我這小廟來了？真是讓鄙店蓬蓽生輝啊！”他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調，墨鏡后的目光卻迅速將室內情況掃入眼底。

解九爺抬眼，唇角牽起一絲恰到好處的淺淡笑意，既不熱絡也不失禮：“黑老板，冒昧打擾。聽聞這清韻茶樓近來換了東家，經營得頗有章法，解某心生好奇，特來拜會一番。”他的聲音平和舒緩，卻自有一股不容輕視的份量。

“不敢當不敢當，”黑瞎子自來熟地在對面坐下，自己拎起茶壺給倒了杯茶，“就是混口飯吃，比不得九爺您家大業大。您消息可真靈通。”他話里帶著試探。

解九爺似是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輕輕放下茶杯，話題自然地一轉：“黑老板是爽快人，解某也不繞彎子。近來長沙城頗不太平，佛爺雷厲風行，碼頭盤查日緊，難免有些沉渣借機泛起，攪擾市場。我解家行商，圖的是個穩字，故而總需多結交些朋友，以備不時之需。”

他話語微頓，目光似無意般掠過黑瞎子的臉，繼續道：“聽說前幾日，吳家的老五（吳老狗）在外偶遇麻煩，幸得兩位出手相助，方才化險為夷？吳老五那性子倔得很，能得他幾句夸贊，可見二位確是本事非凡。”

黑瞎子心里明鏡似的，知道正題來了，面上卻堆起無奈的笑：“九爺您可別提了！就是趕巧碰上五爺受了點傷，荒郊野嶺的，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搭了把手，送他回了住處，舉手之勞，實在當不得五爺掛齒，更不敢在九爺面前稱什么本事。”他依舊將奪符之事輕描淡寫，模糊焦點。

解九爺聞言，鏡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閃，笑意深了些許：“黑老板過謙了。這世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更難得的是懂得分寸，知進退。如今像二位這般既有能耐又不失仁義的朋友，著實不多了。”“懂得分寸”四字，他稍稍加重了語氣，似是欣賞，又似是告誡。

“九爺您這話真是折煞我了。”黑瞎子擺手笑道，“我們兄弟就是實在人，求個平安財，規規矩矩做生意，不該碰的絕不沾手，不該問的絕不多嘴。安穩度日比什么都強。”

解九爺微微頷首，似乎對這番表態頗為受用：“黑老板是明白人。如此甚好。長沙城這潭水，看著清亮，底下暗渦不少，不輕易涉足，方能行得萬年船。”

他略作沉吟，指尖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面，仿佛不經意般提起：“其實今日前來，除卻結識新鄰，倒也真有一樁小事，想看看黑老板是否得閑幫手。”

“哦？九爺請講。”黑瞎子做出愿聞其詳的樣子。

“說來也是瑣事。”解九爺語氣平淡，“家中宗祠年久失修，需置換一批梁木，看中了南洋來的老紫檀。只是那貨主行蹤飄忽，性子也有些……古怪，定下的驗貨之地偏僻不說，時辰也挑得晚。我手下這些人，辦些尋常差事尚可，應對這等非常之約，只怕力有未逮，反壞了事情。聽聞黑老板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不知可否勞煩代為走這一趟，驗看貨物成色，商議個公道價錢？酬勞方面，解某斷不會虧待朋友。”

黑瞎子墨鏡后的眉梢微挑。修繕宗祠？南洋紫檀？古怪貨主？偏僻之地？深夜驗貨？這一連串詞組合在一起，指向的絕非一樁普通的木材買賣。解九爺這老狐貍，拋出的誘餌裹著厚厚的謎團。

他心下飛快盤算，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笑道：“九爺開口，本不該推辭。只是這驗看木料，尤其是紫檀這等貴價貨，是個精細講究的活兒，眼力、經驗缺一不可。鄙人雖跑過些地方，卻也不敢托大。不知九爺可否將那貨主的憑信和約定細則容我一觀？我也好掂量掂量，是否敢接這趟差事，免得耽誤了九爺的正事。”

解九爺似是早料到他會如此回應，從容地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齊整的素箋，推至黑瞎子面前：“這是那批紫檀的簡要情況和貨主約定的時間地點。黑老板可細看斟酌。三日之內，靜候回音。”紙條上的字跡清瘦有力，正是解九爺的親筆。

黑瞎子接過紙條，展開迅速掃了一眼，一個城外的地名和一個子時的時間映入眼簾。他面色不變，將紙條收入懷中：“成！九爺放心，我定仔細斟酌，盡快給您回話。”

解九爺見目的已達，便不再多留，起身拱手：“既如此，解某便先行告辭。茶錢已會過。靜候佳音。”他舉止一如既往的沉穩得體，帶著兩名伙計下樓離去。

雅間內，茶香猶在，卻仿佛比方才更沉凝了幾分。

黑瞎子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墨鏡后的目光投向窗外解家馬車離去的方向。

解九爺的到訪，如同一顆石子投入看似平靜的湖面，預示著長沙城的暗流，已經開始向他們這只新來的小舟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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