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茶樓前堂已然打烊,只留了幾盞氣死風燈,光線昏黃,將桌椅的影子拉得老長。空氣中還殘留著白日里的茶香,此刻卻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冷的脂粉香氣。
一位穿著藕荷色繡纏枝蓮紋旗袍、外罩雪狐毛短裘的婦人正臨窗而坐。她云鬢微挽,插著一支碧玉簪,面容保養得極好,看不出具體年歲,眉眼間既有江南女子的溫婉風情,又蘊著一股久居人上的雍容氣度與不易察覺的精明。手中捧著一只暖手的小巧紫砂壺,姿態優雅,仿佛只是來此閑坐品茗。
正是下三門之首,霍家的當家家主——霍仙姑。她身后站著一位面容肅穆的老嬤嬤,眼神低垂,卻氣息沉穩,顯然也是個練家子。
黑瞎子和張起靈一前一后從后院轉出。黑瞎子臉上立刻堆起職業性的燦爛笑容,拱手道:“哎喲!今兒個是什么好日子,剛送走九爺,又迎來霍當家的仙駕!我們這小茶館真是蓬蓽生輝,棚頂都要亮堂三分了!”
張起靈則只是微微頷首,算是見禮,便沉默地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目光低垂,仿佛對周遭一切都不甚在意,卻又將整個前堂的情況盡收眼底。
霍仙姑抬眼,目光在兩人身上輕輕一轉,尤其在張起靈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唇角彎起一抹恰到好處的淺笑:“黑老板,張老板,冒昧叨擾了。白日里俗務纏身,只得趁夜來訪,嘗嘗貴號的茶,順便……認識一下新鄰居。”她聲音溫軟,帶著一點吳儂軟語的腔調,聽得人骨頭縫里都透著舒服,但話里的分量卻不輕。
“霍當家的肯賞光,是我們的福氣!”黑瞎子笑嘻嘻地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自來熟地拎起茶壺給她添水,“您嘗嘗我們這兒的粗茶,比不上您府上的珍品,但好在還算干凈爽口。”
霍仙姑含笑謝過,并未真的去喝那茶,只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葉:“黑老板客氣了。解九哥白日里也來過了?”
黑瞎子心里暗道“來了”,面上卻不動聲色:“是啊,九爺人好,過來關照我們生意,聊了聊買木料修祠堂的事兒。九爺真是孝心可嘉。”他故意將話題引向木材買賣。
霍仙姑輕笑一聲,那笑聲如同珠落玉盤:“解九哥一向心思活絡。不過,他那祠堂的梁木,去年才剛換過一批金絲楠,怎得今年又要換紫檀了?”
黑瞎子心里一咯噔,這霍仙姑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對解家的事門兒清!他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哦?竟有這事?那我可不清楚了,許是九爺又有了新考量?畢竟九爺的心思,可不是我們這些粗人能揣測的。”
霍仙姑也不深究,話鋒輕輕一轉,如同閑聊般說道:“說起來,近來城里是有些不太平。聽說昨夜城外那處荒廢多年的義莊,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又是槍響又是怪叫的,嚇得附近村民都不敢出門。也不知是哪些膽大包天的在那兒搗鬼。”
她說著,目光似無意般掃過黑瞎子和張起靈的衣服下擺——那里雖然清理過,但仔細看,似乎還沾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泥灰和草屑。
(后院房間里,周舟通過之前張起靈特意留下的一條門縫,緊張地偷聽著前面的對話,聽到這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黑瞎子心里罵了句“眼真毒”,臉上卻露出憤慨又好奇的表情:“竟有這種事?真是無法無天了!也不知是哪路的英雄好漢,膽子忒大!不過霍當家的放心,我們這茶樓夜里關得嚴實,什么都沒聽見。”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霍仙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不再追問義莊之事,反而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錦囊,放在桌上,推了過去。
“其實今日前來,一是認認門,二來,也是想請二位幫個小忙。”她柔聲道,“這是我霍家名下的一處小鋪面,地段尚可,就是近來總有些宵小窺伺,巡夜的伙計都打發了好幾波,仍是防不勝防。聽聞二位身手不凡,連吳老五都贊譽有加,不知可否請二位得空時,偶爾去那附近轉轉,幫忙震懾一下那些不長眼的東西?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就當是給二位的車馬辛苦錢。”
那錦囊口微微敞開,里面是黃澄澄的幾根小黃魚(金條)!
黑瞎子眼睛一亮,隨即又露出為難之色:“霍當家的太客氣了!維護街面安寧,本是分內之事。只是……我們兄弟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怕是鎮不住場子,反而辜負了您的信任……”
“黑老板過謙了。”霍仙姑打斷他,笑容不變,“能從那義莊附近‘安然無恙’回來的人,又豈會是尋常人物?這長沙城里,還沒什么事能瞞過霍家的眼睛。二位是聰明人,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這話幾乎是挑明了!她知道他們去了義莊,甚至可能猜到了些什么!
黑瞎子和張起靈心中同時一凜。
霍仙姑繼續道:“霍家別無他求,只求一個‘穩’字。誰讓霍家不穩,霍家便讓誰不安生。反之,若是朋友,霍家也從不吝嗇。”她這話軟中帶硬,既是警告,也是拋出了橄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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