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不知下了多少時(shí)辰,簌簌落聲裹著凜冽寒氣漫過院墻,積在檐角的雪團(tuán)沉甸甸墜著,風(fēng)一吹便簌簌往下掉,將青磚地面鋪得愈發(fā)厚實(shí),連院角那株老梅枝都?jí)簭澚嘶《龋粚蝇摪姿皇A阈腔ò谘永锊刂y見半點(diǎn)艷色。
屋內(nèi)卻截然相反,黃銅炭爐里燃著上好的銀骨炭,橘紅色火苗靜靜舔舐著炭塊,泛著暖融融的光,將爐身烤得溫?zé)帷?/p>
爐上煨著的藥壺微微冒著細(xì)煙,淡苦的藥香混著炭香漫在空氣中,不嗆人,反倒添了幾分安穩(wěn)。
靠窗的床榻鋪著厚厚的錦褥,藕荷色紗帳半垂,遮住了大半床沿,只漏出床尾一角繡著纏枝蓮的錦被,襯得屋內(nèi)暖意融融,竟真如早春時(shí)節(jié)般和煦。
春桃就這么枯坐在床沿邊的梨花木凳上,背脊挺得筆直,卻難掩眼底的疲憊。
她的手輕輕搭在江晚寧露在錦被外的手背上,那指尖微涼,沒有半分暖意,這觸感讓春桃的心又往下沉了沉,眼眶不自覺地泛紅,淚珠在眼尾打轉(zhuǎn),憋了許久才沒掉下來。
自打李大夫上次耗了大半心血才牽制住江晚寧體內(nèi)的牽機(jī)引之毒,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可誰也沒想到,毒性雖解,江晚寧卻始終閉著眼沉睡著,不管是喚她名字,還是喂她喝參湯,都毫無反應(yīng),就像失了魂魄般,只靠著每日的湯藥和米漿吊著性命。
這些日子,春桃?guī)缀醮绮讲浑x地守在床邊,白日里換藥、擦身、煨藥,夜里就蜷在床尾的小榻上,稍有動(dòng)靜便立刻驚醒,生怕錯(cuò)過江晚寧醒來的瞬間。
她望著床上人的睡顏,江晚寧的臉色依舊蒼白,唇瓣沒什么血色,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往日里那雙含著清光的眸子此刻緊緊閉著,沒了半分靈動(dòng)。
春桃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拂過江晚寧額前的碎發(fā),指尖觸到微涼的肌膚,心里滿是心疼:“小姐,您醒醒好不好?雪都下這么大了,您要是醒著,還能陪我看院外的梅花開呢。”
話音剛落,春桃忽然察覺到掌心下的指尖動(dòng)了動(dòng),極輕微的一下,像是錯(cuò)覺。
她猛地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江晚寧的手,心臟怦怦直跳,連大氣都不敢喘。過了片刻,那指尖又輕輕動(dòng)了動(dòng),這次比剛才明顯些,緊接著,江晚寧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像停在花瓣上的蝶翼,輕輕扇動(dòng)了兩下。
春桃的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砸在床沿的錦緞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強(qiáng)忍著哽咽,不敢出聲驚擾,只緊緊攥著江晚寧的手,指尖因?yàn)橛昧Χ喊祝鄣诐M是急切與期待。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shí)間,江晚寧的睫毛顫得愈發(fā)頻繁,呼吸也漸漸深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淺促微弱。
忽然,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眸光起初有些渙散,帶著幾分茫然,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眨了眨眼,視線慢慢聚焦,先是落在頭頂繡著流云紋的帳頂,隨即緩緩轉(zhuǎn)動(dòng)眼珠,最終落在了床邊紅著眼眶的春桃身上。
春桃見她真的醒了,眼淚掉得更兇,卻不敢哭出聲,只咬著唇,硬生生把哽咽咽了回去,眼底滿是驚喜:“小姐,您醒了……您終于醒了!”
江晚寧望著春桃泛紅的眼眶和臉上未干的淚痕,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像是在辨認(rèn)什么。
過了好一會(huì)兒,她才緩緩動(dòng)了動(dòng)唇角,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剛醒時(shí)的虛弱,卻又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嘲,輕輕說道:“沒想到……連死都死不了。”
這話輕飄飄的,卻像一根細(xì)針,扎得春桃心里一疼。
她連忙伸手拭去臉上的眼淚,聲音帶著哽咽:“小姐說什么胡話呢,活著多好啊,您要是真出事了,我該怎么辦?”
江晚寧微微偏過頭,目光透過半垂的紗帳望向窗外,隱約能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耳邊似乎也傳來了雪落的簌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