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寒意透過窗欞縫隙鉆入耳房,榻上的裴忌只覺渾身滾燙難耐,意識似沉在混沌泥沼里,渾渾噩噩間,連呼吸都帶著灼人的熱度。
額間冷汗涔涔滾落,浸濕了鬢發,黏在蒼白的頰邊,往日里清雋挺拔的身姿蜷縮著,眉頭擰成一道深川,唇瓣干裂,偶爾溢出幾句含混不清的呢喃,氣息微弱得似風中殘燭。
意識沉浮之際,眼前驟然浮現出一片朦朧天光,竟是裴府后花園的景致。草木蔥蘢,石徑旁的月季開得正好,卻偏生襯得假山后頭那抹纖細身影愈發單薄。
江晚寧立在斑駁的石影里,身上穿的是件半舊的月白色羅裙,料子是最尋常的粗綢,洗得有些發白,袖口處還縫著一道淺灰色的針腳,該是春桃替她補過的。
裙擺沾了些草屑泥點,許是方才被下人驅趕時不慎蹭到的,她垂著眉眼,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輕顫,眼底攢著細碎的委屈,唇瓣抿得緊緊的,連指尖都攥得發白。
明明受了委屈,卻不敢哭出聲,只敢怯生生地往假山深處縮了縮,活像只被驚到的小鹿,無措又惶恐。
她身側的春桃亦是一臉憤憤,雙手叉著腰,臉頰漲得通紅,看向不遠處幾個灑掃丫鬟的眼神里滿是怒火,卻又礙于身份不敢發作。
只能壓低聲音在江晚寧耳邊氣鼓鼓地念叨:“小姐,她們太過分了!不過是語嫣小姐身邊的狗仗人勢的東西,竟也敢這般欺辱您,故意把澆花的水潑您身上,還說您是來歷不明的野丫頭,不配待在裴府……”
春桃的話音未落,不遠處那幾個丫鬟便交頭接耳起來,語氣里的譏諷毫不掩飾:“哼,不過是個沒靠山的,咱們小姐教訓教訓她,也是讓她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就是,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穿得這般寒酸,丟的還不是裴府的人。”她們說話時,眼神時不時往假山這邊瞟,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全然沒把這對主仆放在眼里。
江晚寧聽見那些話,肩膀微微瑟縮了一下,眼底的委屈更甚,卻還是伸手輕輕拉了拉春桃的衣袖,聲音細若蚊蚋:“春桃,別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我們躲著些便是了。”
她初來裴府,無依無靠,寄人籬下的日子本就艱難,裴語嫣素來驕縱,見不得她處處壓她一頭,便總找些由頭刁難,府里的下人向來趨炎附勢,自然都向著裴語嫣,沒人肯為她們說一句公道話,這般委屈,她早已默默受了許多回。
不遠處的廊下,裴忌不知何時立在那里,目光牢牢鎖在假山后的少女身上。見她那副隱忍委屈的模樣,眼底滿是心疼,喉間像是堵了塊棉花,悶得發慌。
他素來知曉裴語嫣的性子,也隱約察覺江晚寧在府中受了委屈,卻總因瑣事纏身未能細細護著,此刻見她這般無措可憐,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下意識地抬步朝她走去,伸出手,想輕輕撫上她的發頂,告訴她不必害怕,有他在,沒人再敢欺辱她。
可指尖堪堪要觸碰到她的發梢時,眼前的景致驟然扭曲,像被狂風攪亂的水波,瞬間支離破碎。
耳邊傳來尖銳的哭喊聲,畫面一轉,竟到了一間簡陋的廂房里。
江晚寧站在屋子中央,一身素衣,眼眶紅腫得像核桃,淚水順著臉頰洶涌而下,砸在衣襟上,暈開一片片濕痕。
她望著裴忌的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怯懦溫順,只剩滿滿的絕望與控訴,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字字泣血:“裴忌,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我到底哪里礙著你了?我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我不想做你的妾,我不要……”
她的哭聲撕心裂肺,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砸在裴忌心上。裴忌愣住了,心臟驟然縮緊,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