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梅芷身體僵硬,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尚……尚可。”她艱難地擠出兩個字,指甲再次掐進掌心。
希思黎并未踏入,目光緩緩掃過室內桌子上的紅木托盤的幾樣精致的靈果點心,最終落回她身上。“丹毒蝕體,痛在肌骨,更蝕心神。”他平靜地陳述,如同醫者宣讀病歷,“引毒歸元,非朝夕之功,亦非尋常丹藥可及。需先固本,再徐徐圖之。”
他袍袖微動,一只半尺長、通體烏黑、表面流轉著水波般暗紋的玉盒憑空出現在他手中。
盒蓋開啟,一股奇異的藥香彌漫開來,初聞似深山幽蘭混著雪后松針的清冽,細嗅之下,卻隱隱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某種活物血液的甜腥。
盒內鋪著深紫色的絨布,托著一枚龍眼大小的丹丸,丹丸呈半透明的琥珀色,內里似有絲絲縷縷的乳白色霧氣在緩緩盤旋游動,如同活物,丹丸表面,幾道細若發絲、顏色極淡的暗紅紋路交錯,勾勒出一個微縮扭曲的蟲形。
“此為‘血髓固元丹’,”希思黎指尖輕點丹丸,“取三百年份血玉髓為主藥,佐以十七味珍稀靈草,經地肺陰火淬煉四十九日方成。其效霸道,可強固本源,抵御丹毒侵蝕,為后續引毒歸元打下根基。”他指尖一彈,那枚琥珀丹丸便緩緩飄起,懸浮著,平穩地飛向陽梅芷,“每日卯時初刻,于庭院碧潭邊青石上服下,引此地精純靈氣入體化開藥力。不可間斷,不可錯時。”
丹丸懸停在陽梅芷面前,琥珀色的光澤在昏暗中幽幽閃爍,內里游走的白霧仿佛活物的呼吸,那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鉆入鼻腔,帶著一種原始的、誘惑生命本能的悸動。
陽梅芷死死盯著那枚丹藥,如同看著一條盤踞的毒蛇,恐懼在骨髓里尖叫,但臉上膿瘡的刺痛和內心深處那點名為“復原”的微弱火星,最終壓倒了所有。
她顫抖著伸出藏在斗篷里的手,那只手蒼白枯瘦,指甲縫里還殘留著之前掐出的血痂。指尖觸碰到丹丸,一股溫潤中帶著詭異粘稠感的暖意瞬間傳來。
“謝…謝希師兄。”她啞聲道,迅速將丹丸攥入手心,仿佛怕它飛走,又怕它咬人。
希思黎的目光在她緊握的拳頭上停留了一瞬,紫眸深處無波無瀾。“此丹效力猛烈,化開時或有灼痛,需忍耐。”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師妹之難,源起偽丹,偽丹之毒,血丹宗送丹的時候有告知,進入筑基期自然好轉,難道陽師妹不知?另外赤陽真人雷霆之怒,親赴血丹宗,血丹宗拿‘補天草’賠償,足見其關切。順便問下,真人取了‘補天草’用在何處?”
“補天草?”陽梅芷猛地抬起頭,兜帽陰影下那雙因痛苦而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純粹的茫然,“祖父……他拿走了補天草?”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困惑,“他……他從不管我,我也不知”后面的話被驟然涌上的巨大酸楚和冰冷的失望堵在了喉嚨里,那日冰冷殿門隔絕的背影,再次狠狠撞進腦海。
希思黎眼底深處那絲極細微的、屬于獵手等待獵物觸網的幽光,瞬間凝固,他沉默了一息。
“哦?”他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單音,再無下文,寬大的暗紫袍袖無聲拂過,人已如鬼魅般退入廊下更深的陰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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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一日。
卯時初刻,天光未破,松濤沉吼。
陽梅芷裹緊斗篷,幽靈般出現在碧潭邊青石上。
她攤開掌心,琥珀色的血髓固元丹在昏暗光線下幽幽閃爍。每一次服下這帶來焚身劇痛的丹藥,都是向那渺茫希望獻祭的儀式。
劇痛如巖漿奔涌,焚燒四肢百骸,靈氣入體如同滾油澆火,灼痛倍增,汗水與膿液混雜,狼狽不堪。
當她虛脫般掙扎著從青石上爬起,挪回聽松居時,門口靜靜佇立的,往往不是希思黎冰冷的紫眸,而是那抹水綠色的清影。
青蘿總是適時地出現,手中或捧著一套干凈柔軟的素色衣物,或端著一盆溫度恰到好處的、散發著淡淡草藥清香的靈泉水。
她從不主動詢問服藥的過程如何痛苦,只是用那雙清澈溫潤的眼睛,無聲地傳遞著理解和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