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胡龍象踏遍了萬流坊市所有稍具規模的靈藥鋪,甚至不惜重金懸賞,所得依舊寥寥。月見草露一滴未得,玉鹿角粉毫無線索,星紋茯苓僅購得兩小塊,年份不足。寒髓并蒂蓮更是如同傳說。
最后一日,他走進坊市深處一家門臉古舊、名為“博古齋”的鋪子。此店不大,卻有一股沉凝歲月的氣息,檀香裊裊,架上玉簡獸皮堆積如山。掌柜是個須發皆白、眼神卻異常清亮的老者,筑基后期修為。
胡龍象遞過一份謄寫的清單,聲音低沉:“掌柜,此上之物,貴齋可有門路?”
老者接過清單,渾濁的目光掃過,在“月見草露”、“玉鹿角粉”、“星紋茯苓”、“寒髓并蒂蓮(三百年份)”、“百年玉髓芝(大量)”等名目上略作停留,眉頭微皺。他沉吟片刻,緩緩搖頭:“道友所求,皆非俗物。月見草露、玉鹿角粉、星紋茯苓,老朽或許能通過些特殊渠道,耗費些時日,勉強為道友湊齊些許,只是價格……恐非小數。”
他話鋒一轉,指向清單末尾:“唯獨這寒髓并蒂蓮與百年份的玉髓芝……尤其是前者,三百年火候的并蒂蓮,實屬天地奇珍。千葉海域靈氣雖豐,卻偏陽和,難養此等至陰至寒之物。”
老者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深看了胡龍象一眼:“道友若執意尋覓此二物,老朽倒想起一處傳聞之地。”
胡龍象目光一凝:“何處?”
“海星島。”老者吐出三字,見胡龍象覆面下的眼神微動,繼續道,“海星島北爪臂,星海盟當年經營日久,曾聞其深處有一處‘寒螭潭’。此潭深不見底,連接地肺陰脈,終年寒氣徹骨,極有可能孕生寒髓并蒂蓮這等至陰靈植。至于百年份的玉髓芝……此物雖也珍稀,但海星島地域廣闊,尤其那些被星海盟壓榨多年的修真家族,數百年積累下來,暗庫中或許藏有一些壓箱底的存貨,未必肯輕易示人罷了。”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只是……海星島如今是海蛇盟當家,局勢詭譎。那寒螭潭,怕也非善地。道友若欲往,還需多加小心。”
胡龍象沉默片刻,取出一袋靈石置于案上:“有勞掌柜費心。月見草露、玉鹿角粉、星紋茯苓,請盡力代為搜羅。其余,我自有計較。”
老者掂了掂靈石袋,頷首:“一月為期,道友可來取貨。”
一月后。
碧瑤島巨港,千帆林立。咸腥海風裹挾著喧囂人聲撲面而來。巨大如海上堡壘的千葉商船“海鷂號”正靜靜泊在碼頭,黝黑的船身吃水極深,船首鑲嵌著巨大的辟水靈獸雕像,船帆上繡著千葉盟徽記。甲板上人影綽綽,修士、凡人腳夫、商隊護衛川流不息,正進行著最后的裝貨與登船準備。
胡龍象身影出現在碼頭熙攘的人群中,青衫樸素,玄金覆面。他毫不起眼地匯入等待登船的人流。跨越星羅外海遼闊兇險的海域,遠赴海星島,飛遁不僅消耗巨大,更是極易遭遇詭異天象、深海兇獸或劫掠散修,實屬不智。唯有搭乘這等擁有強大防御法陣、熟悉航路、且有千葉盟旗號庇護的大型商船,方是穩妥之選。
繳納了不菲的船資靈石,換取一枚刻有艙室編號與簡易防護符文的木質船牌,胡龍象隨著人流踏上“海鷂號”寬闊堅實的甲板。船身以千年鐵木混合精金鑄就,甲板刻滿加固與辟邪的符文。他并未進入擁擠的底層艙室,而是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倚著船舷,目光沉靜地望向西南方那片蒼茫海域。
嗚——!
低沉渾厚的號角聲響起,“海鷂號”巨大的船體在靈陣驅動下緩緩離港。淡藍色的巨大防護光幕自船身兩側升起,如同兩只巨大的光翼合攏,將整艘船籠罩其中。破開萬頃碧波,商船朝著海星島的方向,穩穩駛去。
航程漫長而枯燥。海天相接,唯有單調的海浪聲與船身破水的轟鳴。胡龍象大部分時間在分配的狹小艙室中靜坐調息,偶爾登上甲板透氣。透過防護光幕,可見遠方天際時而掠過龐大如山的海獸陰影,時而卷起吞噬一切的恐怖風暴漩渦。商船如同汪洋中的一片葉子,依靠著強大的法陣與經驗豐富的領航修士指引,在危機四伏的航道上謹慎穿行。
海蛇盟的骨舟艦隊也曾遠遠出現,猙獰的船體如同海中巨獸的骨架。但當看清“海鷂號”船帆上千葉盟的徽記,那些骨舟并未靠近,只是在遠處巡弋片刻便隱入波濤之中。千葉盟中立且富庶,其商船向來是各方勢力不愿輕易招惹的存在。
青灰色遁光離了碧瑤島,并未返回荒僻的礁尾島,而是調轉方向,朝著西南,破開茫茫云海,朝著那片剛剛遠離不久、如今卻風云再起的海域——海星島,疾馳而去。
千葉海域碧波萬頃,海星島方向卻隱隱透著一股肅殺凝滯之氣。胡龍象立于飛梭前端,青衫獵獵,覆面下的目光沉靜如淵,凝視著前方逐漸清晰的海平線。
海星島輪廓在望。與離開時相比,島上的氣氛截然不同。五指靈山方向,那曾經籠罩五峰的淡金色五行歸元大陣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數道沖天而起的、帶著濃郁血煞與墨色玄光的妖異旗幡,在海風中獵獵招展,宣示著新主的威嚴。島嶼外圍海域,猙獰的骨舟艦隊巡弋往來,船頭懸掛著猙獰海蛇旗,幽光閃爍的炮口警惕地掃視著海面。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彌漫在天地之間,那是海蛇盟剛剛掌控全島、根基未穩時的鐵血與戒備。
胡龍象不欲節外生枝,飛梭繞開主島防御森嚴的海域,貼著洶涌的海面,如一道不起眼的灰影,悄然滑向北爪臂方向。
北爪臂,青木苑故地。
曾經的破敗景象已一掃而空。護山大陣雖未恢復昔日星海盟時的恢弘氣象,卻有一層淡青色的、帶著勃勃生機的光幕籠罩著整片山域,陣法氣息圓融堅韌,顯然經過精心修復與改良。山門處,一座由百年鐵木構筑的嶄新牌樓巍然聳立,上書兩個古樸蒼勁的大字——柳莊。
牌樓下,數名身著青色勁裝、氣息沉穩的柳家子弟肅立守衛。他們眼神銳利,動作干練,周身靈力隱而不發,竟都有煉氣中后期的修為。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他們肩頭、袖口,甚至發髻間,隱約可見一只只拇指大小、甲殼黝黑、復眼閃爍著冰冷紅光的噬毒玄蟻。這些兇蟲靜伏不動,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陰寒煞氣,與守衛們的氣息隱隱相連,構筑成一道無形的警戒網。
胡龍象的飛梭在牌樓外里許處按下遁光。他剛踏足實地,還未走近山門,便覺腳下地面傳來極其細微的震動。神識掃過,只見泥土之下、巖石縫隙、草木根系之間,無數米粒大小的黑色兵蟻正以驚人的速度穿梭、聚集,復眼紅光閃爍,口器開合,形成一片無聲而致命的暗潮,瞬間封鎖了他所有進退之路。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淡淡的、令人神魂微眩的腥甜氣息——噬毒玄蟻的毒瘴。
“來者止步!報上名諱來意!”牌樓守衛中領頭的一名煉氣九層青年揚聲喝道,聲音沉穩有力,手已按在腰間一個鼓囊囊的蟲囊之上,肩頭一只兵蟻振翅欲飛,復眼死死鎖定了胡龍象。
胡龍象停下腳步,目光掃過那些蓄勢待發的噬毒玄蟻群,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十五年蟄伏,柳家果然脫胎換骨。他并未回答,只是緩緩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一縷淡金色的庚金之氣倏然探出,凝而不發,在空中勾勒出一個極其簡單卻蘊含玄奧軌跡的符文——正是當年他離開時,傳授給柳元《天蠶九變》煉體篇時留下的獨門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