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庚坐著吉普車走掉的那天,整個紅旗大隊都傳遍了。
就像在平靜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塊大石頭,一圈圈的閑言碎語,比水波紋散得還要快,還要遠。
林晚秋跟顧知青離婚了。
是她為了一個小學文憑,把顧知青給“賣”了!
這個消息,簡直比去年誰家母豬一窩下了十八個崽兒還要勁爆。一時間,田間地頭、村口大槐樹下,三五成群的婆姨婦女們,手里納著鞋底,嘴里卻一刻也不得閑。
“哎,你們聽說了沒?林家那大丫頭,真是個沒良心的!”一個豁著牙的婆子壓低了聲音,卻又確保周圍人都能聽見,“顧知青對她多好啊,吃的喝的,哪樣短了她?為了她,連城都不回了,可她倒好,轉手就把人給踹了!”
“可不是嘛!”旁邊一個正在擇菜的媳婦兒立刻接上話,“我聽我家那口子說,就為了個小學畢業的紙片片!你說說,那玩意兒有啥用?能換二斤棒子面不?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我看吶,她就是攀不上高枝兒,又不想便宜了顧知青,心眼兒壞著呢!”
這些話,像長了腿的螞蚱,蹦跶得到處都是,總能精準地跳進林家人的耳朵里。
王秀蘭現在最怕的就是出門。以前,她是村里人人羨慕的對象,因為女兒找了個前途無量的知青對象。可現在,她一出門,那些曾經對她笑臉相迎的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笑話的幸災樂禍。
這天,她挎著籃子去自留地里拔幾根蔥,路上就碰到了村西頭的劉嬸。
“哎喲,秀蘭啊!”劉嬸一臉“關切”地攔住她,眼睛卻不住地往她家院子里瞟,“你家晚秋……沒事兒吧?唉,這孩子也是,多好的福氣,就這么讓她給作沒了。這往后可咋辦喲,一個離了婚的黃花大閨女,名聲不好聽,婆家可不好找了。”
王秀蘭臉上火辣辣的,只能強撐著笑臉:“孩子的事,由她自己去吧。”
“話可不能這么說!”劉嬸立刻擺出一副為你好的架勢,湊得更近了些,“我跟你說啊,我娘家那邊,幾十里外的李家村,有個后生,就是腿腳不大好,有點瘸,但家里光景好得很!兄弟七八個,個個都是壯勞力,一年到頭分的糧食吃都吃不完。你要是覺得行,我托人去給你問問?”
王秀蘭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瘸子?這不是明擺著羞辱人嗎?她氣得心口疼,卻又發作不得,只能攥緊了籃子,干巴巴地說了句“不勞你費心了”,便落荒而逃。
回到家,王秀蘭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眼淚就下來了。
林滿倉躺在炕上養身體,聽到動靜,也跟著嘆氣。他出門上個茅房,都能聽到背后有人指指點點,說他家教不好,養出個白眼狼閨女。他一個大男人,氣得干瞪眼,又不能挨家挨戶去跟人吵架。
家里整天都是一片愁云慘霧。
唯獨林晚秋,像個沒事人一樣。
她不去理會外面的風言風語,也不下地去掙那幾個可憐的工分。她的身子骨本就弱,以前跟著下地,一天下來腰都直不起來,也掙不了幾個工分,還不夠填飽肚子的。現在,她更不想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那上面了。
她托人從縣里廢品收購站,淘換回來一摞舊課本和復習資料,有小學的,也有初中的。紙張泛黃,邊角卷曲,散發著一股子陳年的霉味,但在她眼里,卻比金子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