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靈首相府的戰情室,仿佛一個被無形力場禁錮的空間。厚重的絲絨窗簾隔絕了八月的暑氣,卻隔絕不了空氣中幾乎凝成實質的焦灼與期待。墻壁上,巨幅的歐洲軍事地圖如同一個巨大的棋盤,代表普魯士軍隊的黑色箭頭已如利劍般深深刺入波希米亞腹地,鋒芒直指維也納;而在意大利戰線,代表己方的藍色箭頭雖在威尼斯邊境與紅色奧軍陷入令人窒息的僵持,卻如磐石般巋然不動,死死釘住了大量奧地利生力軍,使其無法北援。
亞歷山德羅·科斯塔站在地圖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波希米亞地區,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利薩海戰的慘勝雖然確保了亞得里亞海的制海權,加里波第的山地部隊也在阿爾卑斯山區不斷制造麻煩,但陸上主戰場未能取得決定性突破,以及“國王號”沉沒帶來的巨大損失和心理陰影,依舊像兩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戰爭的天平,其真正的砝碼始終懸在北線——普魯士與奧地利主力之間那場尚未見分曉的世紀對決。每一天的等待,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首相閣下,柏林急電。薩多瓦,普魯士…普魯士大勝。”通訊官幾乎是踉蹌著沖進戰情室,手中揮舞著剛剛譯出的電文,聲音因激動而嘶啞。
剎那間,戰情室內所有軍官、文員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呼吸為之停滯。亞歷山德羅一把奪過電文,目光急速掃過那些足以改變歐洲格局的文字:“…7月3日,薩多瓦戰役…普魯士總參謀長老毛奇指揮…巧妙運用鐵路機動和后裝撞針步槍…分割包圍…奧軍主力崩潰…傷亡被俘逾四萬…潰退…”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敲在亞歷山德羅的心上,卻不是痛苦,而是巨大的、幾乎令他眩暈的釋然和狂喜。他猛地抬起頭,緊握電文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贏了…贏了!普魯士贏了!決定性勝利!”他喃喃自語。
“萬歲!”短暫的死寂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幾乎掀翻了屋頂。軍官們激動地擁抱、捶打著彼此的肩膀,文書們扔掉了手中的文件,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持續數周的焦慮和壓力,在這一刻煙消云散。北線的勝利,意味著南線的僵局已毫無意義,奧地利的失敗已成定局。
亞歷山德羅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勝利的空氣盡數吸入肺中。他走到窗邊,望著都靈晴朗的天空,心中波濤洶涌。薩多瓦的勝利,不僅僅是軍事上的,更是制度和組織的勝利。普魯士那高效的總參謀部制度、那依靠鐵路實現的驚人機動性、那領先時代的后裝步槍帶來的火力優勢…這一切,都與他記憶中的歷史知識吻合,也與他一直試圖在意大利推行的軍事改革方向一致。
“俾斯麥…老毛奇…”他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心中涌起的不僅是慶幸,更有一種深刻的欽佩,“好手段,好眼光。”他欽佩的不僅是其軍事才能,更是其政治遠見。如此大勝之下,普魯士軍隊兵臨維也納城下幾乎毫無懸念,卻并未急于攻城略地,這必然是柏林那位“鐵血宰相”的意志——他知道,徹底羞辱甚至肢解奧地利,只會引來法國乃至俄國的強力干涉,將普魯士拖入無止境的戰爭泥潭。見好就收,化敵為潛在盟友,集中精力應對未來與法國的必然沖突…這份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戰略布局,讓亞歷山德羅自嘆弗如。
果然,接下來的數日,局勢發展果如他和俾斯麥所料。薩多瓦慘敗的消息傳回維也納,奧匈帝國上下如喪考妣,主和派立刻占據上風。皇帝弗朗茨·約瑟夫一世驚恐地發現,不僅北面普魯士大軍壓境,南面意大利軍隊雖無決定性突破,卻像牛皮糖一樣死死纏住他的部隊,海上通道也被徹底切斷。雙線作戰的噩夢成為現實,奧地利已無力再戰。
與此同時,巴黎的拿破侖三世坐不住了。他原本樂于見到普奧兩強相爭,甚至幻想能從中漁利,在萊茵河地區攫取領土。但普魯士的勝利來得如此迅速和徹底,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一個過于強大的普魯士不符合法國的利益,但一個被過度削弱、甚至可能爆發革命的奧地利同樣會破壞歐陸平衡,讓中歐陷入混亂。于是,法國迅速出面,“慷慨”地表示愿意進行“調停”,實則是為了阻止普魯士獲取過多戰利品并擴大自身影響力。
老謀深算的俾斯麥敏銳地抓住了拿破侖三世的心思,順水推舟,同意在法國的斡旋下進行和談。他甚至不惜以辭職相威脅,強力壓制了國王、國內軍方和激進派要求進軍維也納、徹底粉碎奧地利的沸騰民意。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戰略目標——將奧地利徹底排除出德意志邦聯,確立普魯士在德意志的絕對霸權——已經完美實現。此刻,體面地結束戰爭,安撫奧地利,避免給予法國直接軍事干預的借口,并為未來那場注定要到來的普法戰爭中爭取奧地利的中立甚至善意打下基礎,才是最高明的政治棋步。一時的領土擴張,遠不如長遠的戰略布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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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德羅通過外交渠道密切關注著這一切,心中對俾斯麥的政治手腕評價又高了幾分。“真是個老狐貍…但也正是這份清醒,才可怕。”他低聲自語。普魯士的軍事勝利令人震撼,但其背后支撐這種勝利的嚴謹的軍事制度、高效的動員體系,以及俾斯麥那深謀遠慮、超越單純軍事征服的政治眼光,才是真正值得意大利學習和敬畏的。
現在,壓力完全到了奧地利一邊。在普軍兵臨城下和意大利南線持續壓力的雙重煎熬下,維也納終于徹底屈服,接受了戰敗的現實,同意在布拉格開啟正式和談。
消息傳來,亞歷山德羅知道,意大利為這場戰爭流血流汗,現在,到了該摘取果實的時候了。他立即召見外交大臣蒙特貝羅男爵。
“男爵,”亞歷山德羅的目光銳利如鷹,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斷和期待,“維也納終于低頭了。布拉格的和談桌,將決定威尼斯的歸屬,乃至意大利未來在歐洲的地位。我需要你親自帶隊,組建一支最精干、最靈活的外交使團,即刻準備奔赴布拉格。”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威尼斯的位置:“記住,我們的核心目標是完整收回威尼斯地區。這是參戰的唯一理由,不容任何折扣、任何變通,必須明確寫入和約。”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眼中閃爍著精明算計的光芒:“但是,男爵閣下,勝利者有權獲得更多。僅僅收回失地并不夠。我們要充分利用奧地利的虛弱和迫切求和的心理,盡全力榨取更多利益:第一,戰爭賠償。直接索要巨額金幣可能刺激奧地利并引來法國干涉。可以變換形式,要求奧地利提供長期無息或低息貸款、免除意大利所欠部分舊債、或者以實物(如木材、礦產)進行抵償。這筆錢對我們戰后恢復和下一步發展至關重要。
第二,貿易優惠。迫使奧地利在關稅上做出重大讓步,為我們的商品(特別是工業品、農產品)打開奧匈帝國市場的大門,簽訂有利于我們的商貿條約。
第三,外交關系。雖然曾是敵人,但未來歐陸格局莫測。在確保利益的前提下,談判措辭上可以留有余地,避免過度羞辱,為未來可能的…關系轉圜甚至有限合作,埋下微妙的伏筆。我們要學習的,是俾斯麥的務實,而非單純的復仇。”
“準備去吧,男爵,”亞歷山德羅最后拍了拍蒙特貝羅的肩膀,語氣沉重,“去布拉格,打一場沒有硝煙,但同樣至關重要、甚至更加復雜的戰爭。把威尼斯,還有意大利的未來,給我帶回來。”
蒙特貝羅男爵深深鞠躬,眼中燃燒著使命必達的火焰:“必不辱命,首相閣下。”一場新的外交博弈,即將在布拉格展開。而意大利,終于從戰爭的被動參與者,成為了手握籌碼、能夠決定自身命運的棋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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