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畫那句“都散了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瞬間驅散了云臺上殘存的節日暖意。方才還縈繞的輕松歡快,如同被寒風吹散的薄霧,消失得無影無蹤。幾個年輕弟子如蒙大赦,連忙躬身行禮,匆匆離去,連大氣都不敢喘。
幽若張了張嘴,看看神色清冷、辨不出情緒的尊上,又看看臉色蒼白、扶著欄桿似乎還未從劇烈頭痛中緩過來的骨頭前輩,滿腹的疑問和擔憂都堵在了喉嚨里。她最終只是擔憂地看了骨頭一眼,然后輕輕拉過還有些茫然的林婉,低聲道:“婉兒,我們先回去休息吧。”
林婉乖巧地點點頭,又不安地回頭望了望骨頭,這才跟著幽若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轉眼間,偌大的觀云臺上,只剩下骨頭和白子畫兩人。夜風穿過空蕩的燈架,發出嗚嗚的輕響,更添幾分冷清。那些精心懸掛的花燈依舊亮著,卻再也照不出一絲暖意,反而映得兩人的身影格外孤寂。
骨頭依舊靠著欄桿,指尖用力到發白,強忍著腦中翻江倒海般的刺痛和那些混亂破碎的畫面。白子畫的話,像是一把生銹的鑰匙,粗暴地撬開了她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洶涌而來的絕望和痛苦,幾乎讓她窒息。
曾經發生過……在她遺忘的過去里,她真的曾在他和什么之間,做過選擇?而那選擇的結果……
她不敢深想,每一次試圖去捕捉那些碎片,都像是有一根燒紅的鐵釬在腦中攪動。
白子畫沒有離開,也沒有再靠近。他就站在幾步開外,沉默地看著她。他的身影在燈火下拉得很長,臉上的神情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他沒有解釋,沒有安撫,只是沉默地等待著,仿佛在等待一場審判,又像是在給予她消化這驚天信息的時間。
過了許久,骨頭才緩緩直起身,額角的冷汗已經被夜風吹干,但臉色依舊不好看。她抬起頭,望向白子畫,聲音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沙啞:“尊上剛才……是玩笑,還是實話?”
她需要確認。哪怕那實話可能鮮血淋漓,她也必須知道。
白子畫迎上她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幽暗。他沒有回避,語氣平靜無波,卻字字清晰:“我從未對你虛言。”
一句話,徹底擊碎了骨頭心中最后一絲僥幸。
不是玩笑,不是試探。那是事實。在她遺忘的過往中,的確存在過一個殘酷的抉擇,而白子畫記得清清楚楚。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看似清冷出塵、對她多有維護的白子畫,變得無比陌生,也無比……危險。他知曉她的一切,包括那些她拼命想遺忘的痛苦,而她卻對他,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
這種信息上的絕對不對等,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無力。
“是什么選擇?”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抖,“在我忘記的事情里,我……選了誰?還是……放棄了誰?”
是選擇了他,背棄了長留?還是選擇了長留,傷害了他?亦或是,有更可怕的第三種可能?
白子畫靜靜地看了她片刻,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像是痛楚,又像是憐惜,最終都化為一片深沉的平靜。
“過去之事,何必再提?!彼崎_目光,望向腳下翻涌的云海,“若重提只會讓你痛苦,忘卻,或許是天道予你的一份慈悲?!?/p>
“慈悲?”骨頭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其可笑的笑話,唇角勾起一抹苦澀到極點的弧度,“尊上,一個連自己為何痛苦、因何選擇都不知道的人,如同行走在無邊黑暗里的瞎子,這算什么慈悲?是鈍刀子割肉,是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利劍!”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也提高了幾分:“你告訴我曾經有過選擇,卻又告訴我忘卻即是慈悲?白子畫,你到底想怎么樣?是希望我永遠想不起來,安安分分地做這個‘骨頭’客卿,還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記起一切,然后……再選一次?”
最后那句話,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委屈和憤怒。
白子畫身形微微一僵。他緩緩轉過身,正面看著她。燈火照亮了他的臉,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此刻竟清晰地浮現出一絲……痛色。
“我從未希望你再選一次?!彼穆曇舻统料氯?,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承載了千山萬水的疲憊,“那一次……已然足夠?!?/p>
那一次,已然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