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池畔的波瀾,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長留弟子心中漾開久久不散的漣漪。骨頭客卿安然渡過三生池,未引動半分貪嗔癡念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長留上下。
起初是難以置信的竊竊私語。
“真的假的?三生池水對她無效?”
“千真萬確!我親眼所見,骨頭客卿就像在普通泉水里走了一遭,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這得是何等通透的心境?怕是尊上當年,也不過如此吧?”
“難道她真是哪位上古大能轉(zhuǎn)世?否則怎會……”
驚嘆過后,便是難以抑制的敬佩與好奇。骨頭在弟子們眼中的形象,瞬間從“與尊上關系匪淺的神秘客卿”,拔高到了“心境修為深不可測的前輩高人”。連帶著她平日那些不拘小節(jié)、甚至有些離經(jīng)叛道的言行,在弟子們看來也成了世外高人的獨特風范。
“怪不得骨頭客卿授課方式與眾不同,定是因她境界高遠,已不拘泥于形式。”
“我聽說她指點弟子修行,往往一語中的,直指本源,原來如此!”
“若能得她青睞,收為親傳,豈不是……”
一時間,前往骨頭居住的客苑“請教”的弟子絡繹不絕,雖大多被糖寶笑瞇瞇地擋了回去,但眾人對骨頭的態(tài)度,已從最初的好奇觀望,變成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崇。甚至連幾位原本對骨頭客卿身份頗有微詞的長老,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也暫時偃旗息鼓,態(tài)度緩和了許多。
這一切變化,骨頭自然有所察覺,卻并未放在心上。她心性本就灑脫,旁人如何看她,贊譽也好,非議也罷,于她而言,皆如過眼云煙。她更在意的,是白子畫在三生池試煉后的沉默。
那日之后,白子畫似乎更加忙碌,甚少在絕情殿露面。即便偶爾相遇,他也只是微微頷首,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停留,便匆匆移開,那眼神深處,似乎藏著某種她無法完全理解的復雜情緒,像是欣慰,又像是……更深的寂寥。
骨頭并非毫無所覺。她雖記憶缺失,但直覺敏銳。白子畫那日的痛楚,她看得分明。她隱約覺得,自己的“無恙”,似乎反而成了橫亙在兩人之間一道新的、無形的墻。
這夜,月華如水,靜靜流淌在絕情殿的飛檐斗拱之間。骨頭處理完一日事務,并無睡意,便信步走到殿后那片幽靜的桃花林中。如今并非花期,桃枝遒勁,在月光下勾勒出疏淡的影子。
夜風微涼,送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極其熟悉的冷香,那是白子畫身上特有的氣息。骨頭腳步微頓,循著香氣望去,只見不遠處臨崖的亭子里,一抹孤寂的白影背對著她,憑欄而立,仰望著天際那輪清冷的孤月。
他手中,似乎握著一管通體瑩白的玉笛。
骨頭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隱在一株粗壯的桃樹后,沒有驚動他。她想知道,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他獨自一人在此,要做些什么。
就在她凝神望去時,一陣清越孤寂的笛音,悄然響起。
初時,笛聲婉轉(zhuǎn)低回,如月下流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與追憶,仿佛在描繪一段早已逝去的美好時光,有桃花紛飛,有笑語嫣然。骨頭的心,隨著這溫柔的旋律,微微一動,腦海中似乎有模糊的光影閃過,快得抓不住痕跡。
然而,這短暫的溫馨很快被打破。笛音陡然一轉(zhuǎn),變得急促而悲愴,如同風雨驟至,充滿了掙扎、痛苦與無盡的悔恨。音調(diào)越來越高,越來越尖銳,仿佛利刃劃破夜空,帶著一種撕裂心肺的絕望。骨頭甚至能從那笛聲中,聽出錐心刺骨的痛楚,以及某種與重要之人訣別時的不舍與瘋狂。
她的心口莫名地跟著一緊,呼吸都有些困難。這笛聲……為何如此悲傷?
緊接著,笛音緩緩沉落,變得空靈而縹緲,卻蘊含著更深沉的寂寥。那是一種歷經(jīng)滄海桑田、看遍世事變遷后的孤獨,是千年冰雪也無法覆蓋的荒涼,是尋尋覓覓卻終是鏡花水月的茫然。笛聲在夜空里悠悠回蕩,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敲打在聽者的心尖上,帶著浸入骨髓的思念與求而不得的苦澀。
骨頭靠在桃樹后,不知不覺間,竟已屏住了呼吸。她怔怔地聽著那如泣如訴的笛聲,心中翻涌起一股陌生而又洶涌的酸楚。眼眶微微發(fā)熱,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毫無預兆地襲來。
這曲子……她一定在哪里聽過。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靈魂。
那些被遺忘的過往,是否也曾有這樣一支笛,在某個夜晚,為她吹響過?
就在笛聲漸至尾聲,余韻將散未散之際,骨頭沉浸在那種莫名的悲傷與熟悉感中,未曾留意到腳下,輕輕踩斷了一截枯枝。
“咔嚓——”
一聲細微的脆響,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笛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