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門在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庭院中那輪清冷的月,也隔絕了那個讓她心緒紛亂的人。
骨頭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胸腔里那顆心仍在劇烈地跳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方才強裝的冷靜與疏離,在獨處時瞬間土消瓦解,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茫。
白子畫的話語,他眼中深切的痛楚與情意,如同潮水般反復沖刷著她的腦海。
“從未只將你當作徒弟。”
“那是我此生最錯的選擇。”
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抬手按著刺痛的太陽穴,酒意并未完全散去,反而讓思緒變得更加黏稠、混亂。
她該信嗎?
信那個曾經親手將她推向死亡的人,口中說出的深情與悔恨?
可若是不信,心中那莫名的悸動,那偶爾閃過的、帶著尖銳痛楚的熟悉感,又該如何解釋?東方彧卿的憤怒,殺阡陌的欲言又止,幽若眼中毫不掩飾的期盼,還有白子畫那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沉默而固執的守護……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她不愿面對、卻又無法徹底否認的“過去”。
那個屬于“花千骨”的過去。
“花千骨……”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舌尖泛起一絲陌生的苦澀。對她而言,這更像是一個故事里的名字,承載著一段轟轟烈烈卻也慘烈無比的傳說。可偏偏,所有人都告訴她,她就是那個故事的主角。
她抬手,看著自己這雙骨節分明、蘊含著強大靈力的手。這雙手,曾經那樣絕望地伸向過誰嗎?這顆心,曾經那樣熾熱而卑微地愛過誰嗎?
不知道。
記憶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迷霧,她行走其中,只能憑借本能和外界投射進來的、支離破碎的光影,勉強拼湊一個模糊的輪廓。而白子畫,無疑是那光影中最清晰,卻也最讓她想要逃避的存在。
他的靠近讓她心慌,他的坦白讓她無措,他的痛苦……竟讓她也感同身受般地揪心。
這太可怕了。
骨頭將臉埋入膝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屬于白子畫的冷冽氣息,這讓她更加煩躁。她需要冷靜,需要拋開所有外界的聲音,只聽從自己內心的判斷。
庭院中,桃樹下。
那道白色的身影依舊維持著骨頭離開時的姿勢,僵立如同一尊完美的玉雕。月光流淌在他身上,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反而襯得他面色愈發蒼白,周身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孤寂與寒涼。
骨頭最后的那個問題,如同最殘酷的刑罰,反復凌遲著他的神魂。
“如果重來一次……你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嗎?”
他給不出答案。
正是因為給不出,才更顯絕望。他可以用無盡的歲月去懺悔,用一切去彌補,卻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在當時的境地下,背負著長留尊上、守護蒼生的責任,深受清規戒律束縛的他,極有可能,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天下與她……那時的他,終究是負了她。
這個認知,比銷魂釘、絕情池水、更比那斷念劍穿心而過,還要讓他痛徹心扉。因為他否定的,不僅僅是過去的選擇,更是那份感情的純粹性——在緊要關頭,它是否真的能超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