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種微妙而緊繃的平衡中滑過。絕情殿的積雪開始消融,檐角滴滴答答落下化雪的殘冰,在青石板上敲出斷續的聲響,更顯得殿宇空曠寂靜。自那日藏書閣心照不宣的“靠近”之后,白子畫與骨頭之間,仿佛有了一條無形的界限,彼此都默契地不再逾越,卻也無法再回到最初純粹的、疏離的賓主關系。
骨頭依舊每日前往藏書閣,埋首于那些古老晦澀的典籍之中。有了白子畫所給的那本無名冊子的線索,她的探查有了方向。南疆蠱毒、靈力蝕體、詭異身法……她查閱的范圍開始收束,漸漸拼湊出那襲擊者背后可能的輪廓。但線索依舊零散,仿佛霧里看花,始終隔著一層。她將查到的零碎信息暗自記下,并未再與白子畫交流,而他,也再未主動提供任何指引,只是偶爾在藏書閣不期而遇時,目光會短暫交匯,又各自移開,空氣中流淌著只有彼此能懂的沉默張力。
后山的警戒并未放松,反而在無聲中進一步加強。巡山的弟子換成了更精銳的內門弟子,領隊之人時常是落十一或火夕這等修為不俗的輩分較高者,絕情殿周圍的一些隱秘陣法也被悄然調整、激活。這些變動極其細微,若非骨頭對靈氣波動異常敏感,幾乎難以察覺。她知道,這是白子畫的安排。他在用他的方式,布下一張無形的網,也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回應著那夜的刺殺,與她此刻的探查。這是一種無需言明的協同,也是一種沉默的守護。
只是,這短暫的、微妙的平衡,注定無法長久。暗流終究會沖破冰面,而來自明處的風浪,也從未停歇。
這日午后,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垂,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骨頭剛從藏書閣回到側殿,正欲靜坐調息,理一理上午查閱時記下的幾處疑點,外間便傳來了沉穩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她的院門外。
“骨頭客卿可在?”是落十一的聲音,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骨頭起身,推開房門。落十一站在院中,一身長留高階弟子服,神色肅然,見到她,拱手一禮:“客卿,世尊有請,于貪婪殿議事。”
世尊,摩嚴。
骨頭眸光微凝。自她入住絕情殿以來,與這位掌管長留戒律、威嚴肅穆的世尊,交集并不多。僅有的幾次見面,也是在公開場合,對方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審視與評估,以及一種深藏的不信任。此刻突然相邀,且是“議事”,而非簡單的召見或詢問……
“不知所為何事?”骨頭語氣平靜地問。
落十一略一遲疑,低聲道:“弟子不知。世尊只命弟子前來相請,說……有要事需與客卿面談。”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尊上此刻,似也在貪婪殿。”
白子畫也在。
骨頭心中了然。看來,這不只是一次簡單的“議事”了。她點了點頭:“有勞帶路。”
貪婪殿位于長留山主峰的另一側,與絕情殿的孤高清冷不同,這里殿宇更為恢宏肅穆,象征著長留的戒律與秩序。沿途所見的弟子,神色也比在絕情殿附近更為嚴謹恭謹,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踏入貪婪殿正殿,一股莊重而略帶壓抑的氣息撲面而來。殿內開闊,陳設簡樸而厚重,高高的穹頂繪著古樸的星圖,兩側巨大的蟠龍柱撐起整座殿堂。此刻殿內并無他人,唯有摩嚴端坐于正中的主位之上,面色沉肅,不怒自威。他下首左側的位置,白子畫一襲白衣,安靜地坐著,手持一盞清茶,垂眸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緒。殿內光線有些暗,更添幾分凝重。
“世尊。”骨頭走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目光掠過白子畫時,他恰好抬起眼簾,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相接,又各自平靜地移開,仿佛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對視。
“骨頭客卿,請坐。”摩嚴的聲音低沉渾厚,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他指了指白子畫下首的另一張椅子。
骨頭依言坐下,脊背挺直,神情坦然,等待著對方開口。
摩嚴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她身上,帶著久居上位者的威壓和毫不掩飾的審視。他并未立刻進入正題,而是緩緩開口道:“客卿入我長留,已近兩月。期間客卿于仙劍大會上指點弟子,于日常中亦多有建樹,本尊與長留上下,皆有目共睹。”
這是場面話。骨頭靜默不語,知道重點在后面。
果然,摩嚴話鋒一轉,語氣陡然加重:“然而,客卿身份特殊,來歷成謎,雖蒙尊上力薦,暫居絕情殿,但終究非我長留正統。長留乃仙界魁首,執六界牛耳,門規森嚴,更關乎天下安危。有些事,不得不問,有些話,不得不明言。”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緊緊鎖住骨頭:“客卿可知,近日長留結界之外,乃至后山禁地附近,屢有不明身份者窺探,靈力痕跡詭異,非我仙界正道所有?”
骨頭心頭一動。他指的是前幾日的刺殺?還是另有所指?她面上不動聲色,只淡淡道:“略有耳聞。聽聞尊上已加派人手,加強巡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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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摩嚴從鼻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加強巡防,治標不治本。敵暗我明,若不揪出根源,隱患難除。”他身體微微前傾,帶來更強的壓迫感,“本尊查閱近百年六界往來卷宗,排查近日所有出入長留記錄,又詢問了各峰值守弟子。發現自客卿入住絕情殿之后,長留周遭的異動,較之以往,頻率大增,且似乎……隱隱有向絕情殿靠攏之趨勢。”
此言一出,殿內氣氛驟然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