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骨頭。
不知何時,她已推開了側殿的門,踉蹌著走到了廊下。狂風瞬間卷起她單薄的衣衫和凌亂的長發,蒼白的臉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易碎的琉璃。她扶著冰冷的廊柱,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可那雙總是空洞或掙扎的眼眸,此刻卻亮得驚人,如同兩簇在寒風中搖曳、卻不肯熄滅的冰焰。
她看著半空中那艷麗瘋狂的身影,又緩緩轉頭,看向露臺上那沉默如雪、卻仿佛瞬間蒼老了千年的白色身影。
殺阡陌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她的心里,與她這些時日夢魘的碎片、心悸的痛楚、桃花林劍痕的共鳴,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一起!
鎖鏈……誅仙柱……魂飛魄散……
原來……那些不是噩夢。是……事實。
是白子畫……對她做過的事。
骨頭只覺得喉嚨一陣腥甜,眼前陣陣發黑。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站穩,沒有倒下去。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鐵銹般的血腥味,才緩緩松開,抬眸,迎向殺阡陌震驚而痛心的目光,也迎向白子畫那深不見底、翻涌著無邊痛楚的眼眸。
她的聲音很輕,很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封般的平靜。
“圣君,”她看著殺阡陌,緩緩道,“我的事……讓我自己處理。”
殺阡陌渾身一震,周身的赤金火焰驟然一滯。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骨頭,看著她蒼白臉上那不容置疑的堅定,看著她眼中那與年齡和閱歷不符的、看透世情般的冰冷與決絕。
這眼神……像極了她,卻又不像。
最終,那滔天的怒火與殺意,在她的注視下,一點點、極其不甘地,收斂了回去。赤金火焰縮回體內,眉心魔紋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殺阡陌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那艷麗絕倫的臉上,重新覆上寒冰,只是眼底深處,那抹痛色與擔憂,卻濃得化不開。
“好。”他盯著骨頭,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那份毀天滅地的暴戾,“骨頭,記住本君的話。七殺殿,永遠是你的后盾。誰若再敢傷你一分——”
他的目光,如淬毒的冰刃,再次剮過白子畫。
“本君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完,他不再看白子畫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赤金光焰,如同來時一般,撕裂尚未散盡的烏云,瞬間消失在天際,只留下空氣中尚未平息的熾熱余波,和那番血腥的警告,依舊回蕩在死寂的絕情殿上空。
狂風,不知何時漸漸停歇。烏云散開些許,漏下幾縷慘淡的、夕陽的血色余光,涂抹在殿宇飛檐和滿地狼藉之上。
骨頭依舊扶著廊柱,站在那兒。她沒有看白子畫,目光空茫地望著殺阡陌消失的方向,又像是透過那片天空,望著某個更為遙遠、更為血腥的過去。
許久,許久。
她才極其緩慢地,轉過身,拖著沉重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回側殿。在跨過門檻的剎那,她終于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向前倒去。
預期的冰冷地面并未觸及。一雙穩定而微涼的手臂,及時地、輕柔地,接住了她下墜的身體。
熟悉的、清冷的、帶著淡淡冷梅香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骨頭沒有掙扎,也沒有力氣掙扎。她只是靠在那片微涼的懷抱里,閉上了眼睛,眼角,一滴冰涼的液體,終于無聲滑落,沒入他雪白的衣襟,留下一點深色的、迅速擴散的濕痕。
白子畫低頭,看著她緊閉的雙眸,蒼白脆弱的臉,和那滴沒入衣料的淚。手臂無聲地收緊,將她更穩地擁在懷中。他抬起頭,望向殺阡陌離去的、空無一物的天際,望向那殘留著毀滅氣息的蒼穹,深邃的眼眸中,是翻江倒海的痛楚,是萬年寒冰也封不住的疲憊,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溫柔。
他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而且,這一次,他或許……連遠遠守候的資格,都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