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殿內,時光在靈力的微光與藥香的氤氳中緩慢流淌。周天聚靈陣持續運轉,柔和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將寒玉榻上昏迷不醒的白子畫籠罩其中。笙簫默、摩嚴與幾位長老輪番上陣,不敢有絲毫懈怠,維系著這維系生機的脆弱平衡。
骨頭依舊坐在那個角落的蒲團上,如同沉默的剪影。自那日清晨匆忙抽回手后,她便再未靠近過寒玉榻,只是遠遠地守著,仿佛履行著一個不得不為的承諾。她閉目調息,試圖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溯影星軌鏡的殘酷、蠻荒的熟悉感、紫色靈氣的躁動,尤其是白子畫昏迷前那雙決絕的眼和掌心冰涼的觸感——統統壓下。
然而,有些東西,越是壓抑,越是清晰。
白子畫的狀況并未顯著好轉。九轉還魂丹和周天聚靈陣勉強吊住了他一線生機,阻止了神魂的徹底潰散,但那股盤踞在他靈臺深處的黑暗戾氣,如同附骨之疽,極為頑固,不斷侵蝕著他的意識,將他拖入無盡的夢魘深淵。
起初,他只是偶爾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悶哼,眉頭緊鎖,顯得極為不安。但隨著夜色再次降臨,絕情殿內燈火通明卻氣氛凝滯時,他的囈語開始變得頻繁、清晰,帶著令人心碎的痛苦和絕望。
“……不……不可以……”
骨頭端坐的身形幾不可察地一僵。她依舊沒有睜眼,但所有的感官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寒玉榻的方向。
“……千骨……回來……回來……”
那聲音沙啞、破碎,充滿了無能為力的哀求,與平日里清冷孤高的長留上仙判若兩人。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細針,扎在骨頭的心上。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指節微微發白。
“師父……錯了……師父……錯了啊……”
這一聲帶著哭腔的懺悔,如同驚雷,在寂靜的大殿中炸開。正在維持陣法的摩嚴臉色鐵青,額角青筋跳動,顯然對師弟如此失態、尤其是在骨頭面前表露出的脆弱感到極度不滿與痛心。他忍不住加重了靈力輸出,試圖用更強大的陣法之力強行壓制白子畫混亂的神魂,讓他安靜下來。
然而,這做法似乎適得其反。白子畫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正在夢魘中遭受極大的痛苦,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縷暗色的血絲。
“摩嚴!”笙簫默急忙出聲制止,“不可強行壓制!師兄神魂受損,心魔入侵,越是壓制,反噬越強!必須疏導!”
摩嚴冷哼一聲,終究還是收斂了靈力,臉色難看至極。
而白子畫的囈語,在短暫的激烈掙扎后,變得更加具體,仿佛在重現某個刻骨銘心的場景:
“……絕情殿……桃花……師父給你做……一輩子……”聲音忽然變得溫柔繾綣,帶著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仿佛沉溺在美好的回憶里。
但下一秒,語調急轉直下,充滿了驚恐與決絕:“……消魂釘!不——!住手!沖我來!沖我來——!”他猛地掙扎了一下,仿佛真有無形的釘子正釘入他的身體。
“……絕情池水……那是絕情池水……你……”聲音里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難以置信。
“……瑤池……不……不要……骨頭……骨頭——!”最后一聲呼喚,凄厲無比,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隨即,他猛地咳出一口瘀血,氣息瞬間又衰弱了幾分,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只剩下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喘息和依舊不停的、含糊的囈語:
“……骨頭……對不起……骨頭……別走……骨頭……”
一聲聲,一句句,或哀求,或懺悔,或驚恐,或絕望,交織成一幅幅破碎卻血淋淋的畫面,與溯影星軌鏡中那些無聲的場景嚴絲合縫地對應起來。
大殿內,落針可聞。除了靈力流動的聲音,只剩下白子畫那如同夢魘詛咒般的囈語,反復回蕩。所有值守的弟子都低下了頭,不敢出聲,連摩嚴都陷入了沉默,只是緊握的雙拳暴露了他內心的波濤洶涌。
角落里的骨頭,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顫抖著。那些囈語,像一把把鈍刀,在她早已冰封的心上反復切割。恨意依舊存在,那是被背叛、被傷害后留下的深刻烙印??陕犞绱送纯嗟刂噩F著過往,聽著那一聲聲飽含血淚的“錯了”和“對不起”,一種更復雜、更酸楚的情緒,不可抑制地漫了上來。
是憐憫嗎?不,她告訴自己,不該憐憫他。
那是……感同身受的痛?仿佛他夢魘中的每一分痛苦,都通過這聲聲囈語,傳遞到了她的心底最深處,喚醒了某些被遺忘的、屬于“花千骨”的痛楚。
她忽然想起在蠻荒入口,他撲過來時那雙眼睛,不再是冰冷和掌控,而是純粹的、不顧一切的守護。想起他重傷瀕死,卻仍能清晰地傳授她鎮魂印的結印法訣。想起笙簫默說的“他念著你的名字”。
難道……溯影星軌鏡展示的,并非全部真相?難道那些殘酷的背后,還有她不知道的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