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外,黑風坳,破敗木屋在夜風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屋內,凌清墨緩緩睜開雙眼。
她已靜坐了不知多久。并非冥想,而是被迫的沉寂。離開洗痕泉眼后,體內那場驚心動魄的蛻變余波仍在持續。額間被布條纏住的印記不再劇痛,卻傳遞出一種冰冷的、仿佛不屬于自身的、帶著審視意味的“存在感”。那新生的、由“太極”印記中心裂痕演化而來的、深灰色的、宛如一枚豎瞳的印記,正緩慢而持續地從她血肉中、從周遭稀薄的天地靈氣里,抽取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東西。不是生機,也非靈力,更像是……“存在”本身散逸的、最細微的“痕跡”。
這感覺詭異而令人不安,如同體內寄生了一個無聲的、貪婪的觀察者。但凌清墨無暇深究。身體的虛弱是實打實的,洗痕泉的“洗滌”雖救了她,也近乎掏空了她的本源。她需要恢復,哪怕一絲一毫。
懷中,那枚環形墨玉靜靜躺著,觸手溫涼。額間印記的異動,似乎讓它也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共鳴,玉身內流轉的墨色,比往日更顯深邃。凌清墨摩挲著玉身,思緒翻騰。
洗痕泉殘靈的意念、石碑的信息、“影狩”的警告、李奕辰的約定、云游子的窺探、祖祠的異動、兄長凌鋒的安危……無數線索碎片在腦海中沖撞,卻拼不出完整的圖景。但有一點是清晰的:她已被卷入一個遠超想象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心,是“墨”,是“蝕”,是“洗痕”,是那扇搖搖欲墜的“門”,以及……她自身這詭異的“變數”。
“不能再被動等待了。”凌清墨深吸一口帶著腐葉氣息的冰冷空氣,強迫自己理清思緒。當務之急有三:一,確認兄長是否被安全送回祖祠“錨點”附近,并設法救治;二,與李奕辰會合,他或許知道更多,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同行”的助力;三,必須盡快弄清自身印記的變化,以及那“灰瞳”的真相,這關乎生死,也關乎能否利用這“變數”。
她檢查了隨身物品。殘破的歙硯碎片靈氣已失,與普通碎石無異,但或許仍有線索價值。丹藥所剩無幾,銀錢勉強夠用。最關鍵的,是懷中墨玉與額間印記那若有若無的呼應,以及……西南方向,那從洗痕泉出來后便愈發清晰的、混合著微弱召喚與危險警示的冥冥感應。那是散落“洗痕泉”本源的方位?還是“墨淵”深處的所在?
不能再耽擱了。凌清墨撕下衣擺,將墨玉貼身藏好,又緊了緊額上布條,確保印記完全遮住。她必須回城,但絕不能以這副模樣大搖大擺進去。城門口必有凌府或那云游子(或其背后勢力)的眼線。好在,她記得一條鮮為人知的、通往凌府后山廢棄角門的密道,那是兒時與兄長玩耍時偶然發現的。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凌清墨悄無聲息地離開木屋,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朝著渝州城方向潛行。洗痕泉的“洗滌”雖讓她虛弱,卻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五感似乎變得異常敏銳,對環境中細微的“氣”的流動,尤其是與“墨”、“蝕”相關的陰穢氣息,感應尤為清晰。這或許是印記帶來的副作用,但此刻成了她最好的耳目。
她避開官道,專挑人跡罕至的小徑、林地穿行。額間那灰瞳印記依舊在緩慢抽取著什么,讓她始終有種被“掏空”一絲的虛弱感,但與此同時也帶來一種奇異的冷靜,仿佛情緒被剝離了一層,思考變得更加清晰、銳利,甚至……近乎冷酷。
“沙沙……”
細微的、不同于夜風吹拂落葉的聲響,從側后方傳來。凌清墨身形驟然一頓,隱入一棵老樹虬結的陰影中,屏息凝神。灰瞳印記微微發熱,傳遞來一絲極其微弱的、陰冷粘膩的“注視感”。
不是人。是某種低等的、被“蝕”力輕微侵染的活物,或者……死物。
片刻,兩點幽幽的、暗紅色的光點,在十余丈外的灌木叢中亮起。那是一只野狗,體型比尋常野狗大上一圈,皮毛禿嚕,露出下方潰爛流膿的暗紅皮肉,獠牙外露,涎水滴落處,草木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它眼眶中跳動的暗紅火焰,充斥著混亂的饑餓與暴戾,正直勾勾地“盯”著凌清墨藏身的方向。
“蝕犬……”凌清墨心中一沉。這種被“蝕”力污染的野獸毫無理智,只知吞噬生靈血肉,對“墨痕”或“洗痕”氣息尤其敏感。自己額間的印記,恐怕成了黑暗中的明燈。
不能讓它引來更多麻煩。凌清墨眼神一冷,手已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短劍已失,她手無寸鐵。
蝕犬低吼一聲,后肢蹬地,帶著腥風猛撲而來!速度快得驚人!
凌清墨幾乎是本能地向側后方滾去,險之又險地避開撲擊。蝕犬利爪劃過她剛才所在的地面,留下幾道焦黑的痕跡。腥風撲面,那混亂瘋狂的意念試圖沖擊她的心神,卻被額間灰瞳印記散發出的冰冷“空寂”感輕易蕩開。
“冷靜……觀察……”心中仿佛有個聲音在低語。凌清墨強迫自己壓下恐懼,死死盯著再次調轉身形、齜牙低吼的蝕犬。它的動作雖然迅猛,但撲擊路線直來直去,缺乏變化。暗紅的腐蝕性能量主要集中在爪牙,身體其他部位尤其是潰爛處,似乎是弱點。
就在蝕犬第二次撲來的瞬間,凌清墨沒有躲閃,而是猛地矮身前沖,竟從蝕犬撲擊的下方空隙鉆過!同時,她凝聚起體內殘存無幾的、那縷被灰瞳轉化過的、帶著冰冷“寂滅”意味的混沌力量于指尖,在錯身而過的剎那,狠狠戳向蝕犬側腹一處最大的潰爛傷口!
“嗤——!”
指尖觸碰到那粘稠腐敗的血肉,預想中的腐蝕劇痛并未傳來,反而是那縷混沌力量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自主地、貪婪地鉆入了傷口!蝕犬身體猛地一僵,發出凄厲的慘嚎,那嚎叫聲中竟帶著一絲恐懼!它傷口處暗紅的“蝕”力瘋狂涌動,試圖抵抗、驅逐,但那縷灰瞳轉化的混沌力量卻如同附骨之疽,所過之處,“蝕”力竟被吞噬、消融!雖然速度極慢,量也極少,但這現象足以讓蝕犬痛苦不堪,動作瞬間變形。
凌清墨趁機脫離戰團,心臟狂跳。她看著自己微微顫抖、沾染了暗紅污血的手指,那縷混沌力量在吞噬了一絲“蝕”力后,似乎……壯大了一絲?而額間的灰瞳印記,傳來一陣微弱的、近乎饜足的律動。
這灰瞳……能吞噬“蝕”力?
不待她細想,受傷的蝕犬愈發瘋狂,不顧一切地再次撲來,勢頭更猛!凌清墨正要躲閃,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斜側方的黑暗中,一道極淡的、幾乎融入夜色的墨色絲線,無聲無息地一閃而逝。
“噗。”
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響。瘋狂撲擊的蝕犬動作猛然僵住,暗紅的眼珠瞬間失去神采。一道細如發絲的黑線,自它眉心浮現,迅速蔓延全身。下一刻,蝕犬龐大的身軀如同風化的沙雕,悄無聲息地崩塌、瓦解,化作一蓬細細的、灰黑色的塵埃,簌簌落下,連那令人作嘔的腥臭都一同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抹除。徹底的、從存在層面的抹除。